139刀背
对那个孩子的辜负,他和夫人两人背负就够了,这是他们的命。
谁都没得选,西门能牺牲,他尉迟佑,也不过是只要自己一人付出代价而已。命已经这样烂了,和这个女孩儿有什麽关系。
“我没让你救,欠就已经欠下了,合该算在我头上,以後我就是不得好死,也怨不着是别人害我的,但你说做不了英雄,尉迟媱,你给尉迟丢脸,让西门蒙羞了!”
她喉间呛了一下,眼底忽然有些撕裂的红。
偃月刀横在她眼前,长柄上镌刻的就是白虎图腾,那些经年却深刻的虎纹,被一代一代人的掌心烫热。
“你从小能在京都横着走,为什麽?是因为我,是因为你阿娘,别人只要惧怕我们,就会惧怕你,而你成为不了一个英雄,你能威慑谁?谁怕你?我告诉你,你拿刀你还选择做弱者的话,别人就不仅骑在你头上,也骑在你在乎的人头上,你那把刀是什麽,准备最後像个草寇一样以死相求吗?!
“你这样能救谁?你谁也救不了,因为你是个弱者,你带着这几万人在这里等死,他们也是爹娘生出来的孩子,帮着你来打这场仗,你疯了,你带他们只要没有打出荣光,没有打出声名,那就是屈辱!就是惨败!别人拿命陪你玩的吗?!
“我教过你很多东西,西门靖把你救出来的时候也教你够多了!你现在对着这块都还没冷透的碑,说得出口你胸无大志吗?!你当你的命多便宜,西门一族全力保下,尉迟一族上下托付,晟誉的镇北大将军以命相换,你就这麽敢给我上山把命交给狼?!”
大雪仿佛是被撕开的,尉迟媱回不了别的。
她有为将的初心,但她也没得选,她不做,那钟离怎麽办?
“我养你不是要你做小事的,你的命,应该救千万人,你要是管别人,我还没处说你,但你管他,尉迟媱,我告诉你,你不许管。我欠他,欠就欠下了。”
她惊愕擡头,对上的,是尉迟佑那双坚不可摧,没有流露丝毫痛苦的眼睛。
人生百年,终有顾不上的东西。
“人各有命,和我一起上战场的,他们的孩子都还留在交战地,永远回不来了,我的孩子,不比他们的矜贵。”
必须无情,将军府和所有家族都不一样,别人高门永远坐落京都,出门轿撵,锦衣华服终生受用不尽,那种尘埃落定的安乐和将军府不同。将军府杀人,兄弟手足,最先学会的便是死别。
甚至你越强,你越会被命运送到需要你这种强的地方,那些地方更加凶险。
如果说惨,尉迟佑不觉得自己多惨,比他惨千万倍的部下,还在那些黄沙里。
野地孤魂,家破人亡才是寻常事。
所以他怎麽有资格喊冤,他最没资格,他已经冠戴荣誉。
千军统帅,不能娇气,不能公器私用,这是命运制定好的选择。
偃月换了方向,雪地里还倒了两头捆在一起的狼,尉迟佑神情凛冽地走向了它们。
“阿爹!我能接好尉迟军旗的同时,再破解银风蛊的!”
“你不能,你心里的轻重是错的,你的主次是错的,你不配当一个主帅!”刀刃荡起飘雪,冷意黏连,墓林仿佛有悲声。
他以前没那麽希望这个女孩儿快点长大,他可以撑很久,不用像他的少年时,晟誉的上将军被巫毒折磨整整几日,却在夜袭警报里突然有冷峻的清醒,坚持穿甲。
可头盔还未过眉,父亲轰然倒下。
尉迟佑穿着白衣接过偃月和军旗,两个时辰里就迎来敌军的三次追击。
他没有想过要让尉迟媱面对同样的事,可是,那得是在她本来就很清醒的情况下。
长刀扫过雪,惊飞的白痕被无形的锋利带动,白光直指那两团银色皮毛的活物。
“阿爹!”
尉迟媱也飞扑了过去。
刀刃就悬在她後颈之上,两只狼就在她身下。
两人都怒火交加,激烈对视,尉迟佑是恨她还不知悔改,尉迟媱是恨他竟如此决绝。
“你迟早会败在这一点上,迟早!”他太清楚了,这个孩子就像他的二十几岁一样感情用事,所有现在做不到的残忍,以後都只会残忍到她自己身上去。
“大将军,有我在,她并不怕败。”
尉迟佑和所有围成圈的兵卒都猝然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泠泠雪光里,拢在鹤氅里的钟离未白,眸色映着白雪。他好像永远是这样,淡得像一张画,立在那里,无牵无挂,仿佛与雪色并没有什麽不同。
清透干净,不染凡俗情绪。
执刀的尉迟佑,左手微颤,不知为何,竟轻轻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