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伤痕
凛冬到来时,今年的京都没有雪,只有干涩的北风,一直呼啸不停。
相府东苑看起来明净空亮,只有池塘冻了一层薄冰。
钟离未白外面披着氅衣,里面却单薄,站在桥上沉寂地看冰层之下模糊的鱼影。
雕栏玉砌,面容嵌在毛翎里,低垂的眉目还是矜贵清雅。
东苑的门忽然被人挤开,严云渡一把推开一直阻拦的书一,冲上池塘独桥,扳过钟离未白的肩膀正对自己:“明年夏月?从春季又推後到夏季,你根本就不想娶微微!”
攥紧钟离未白的衣领,扯过他,却目光微闪,这人仿佛又羸弱了下去,身量瘦削很多。
“你不娶她,就是不喜欢,却又要她当衆说出那种话,你!你让她以後在京都如何自处?!钟离未白,我妹妹从来不是你争权夺利的工具!”
“我喜欢尉迟媱。”眉眼下垂,他目光只是落在严云渡的肩上,“我不是我,我是她的。”
严云渡震惊难抑,但事到如今,他管不了别人,只有一个妹妹。
“我不管你和尉迟媱有什麽暧昧不清,私定终身也好,男盗女娼也罢,我都不管,我只问你,微微怎麽办?你不要太不把我们严家当人了,我妹妹不是由着你随意糟践的,献岁之前,你必须八擡大轿把她擡入府门,做正妻!”
“欠严家的,我会从别处补偿。”
特别平寂的一声,但严云渡忽然烧得满头大火,脑中激烈发痛。
“严公子!”
书一扑来抢救不及,钟离未白猝然被严云渡从桥上怒气冲冲推了下去。
水上冰骤然破裂,钟离未白并没有挣扎,像一张揉过的纸,挥开,人便飘落了。
青天白日仿佛阵阵刺耳轰鸣,钟离未白在池中掺着碎冰翻滚,刺骨水流渗透进衣衫,最後的热气消失,宽大的袖袍飘在了水面上。
书一依稀是看到了一道红色,冰扎破了钟离未白的皮肤,他眼下浮现一丝渗血的划痕。
四五人跳入水中救,扒开了吸饱水的氅衣,人才拖得上去。
钟离未白的发丝湿漉漉滴水,脸色更加惨白,在池边颤抖,人披着水,披着冰。
“严公子!有话可以好好说,我们大人的身体……”
钟离未白的手颤颤地按住了他,书一只能忍泪收声。
“我欠你们严家,但尉迟媱不欠,除了婚事,其他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严云渡的气一点都没有少:“好,那你自己入宫,去跟圣上说清楚你和尉迟媱的私情,然後我妹妹那番话是你逼迫她说的。”
“不,尉迟媱是我一切的前提,她会夺回南城,并要涂梁血债血偿,可是凯旋的那刻,圣上和三皇子在极力培植的严家武将,就会是新的御林军统领,防范她的凯旋是回来威胁皇位的。”
“和我妹妹有什麽关系?”
“因为我需要和严家建立紧密联系,严统领不可以威胁到尉迟媱的安危,真到那一步,我会是严家的禁锢。”
严云渡的表情已经是惊骇了:“你竟然,为她一直算到这一步。”
“所以,严家最好就是安静等待,本来也许不必到那一步,因为我的话,她听,可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把握了,连我也不知道她会怎麽回来。”
他本不会算错任何东西,阿媱原本不可能背叛京都,因为尉迟夫人在。
可是哪怕是钟离未白,也不知道尉迟夫人是一直在强撑。夫人离世,尉迟媱对京都,便只有恨意。
她的野心不在殿宇,但她的野心就是毁灭。
“所以真到那一天,你会保她?”
严云渡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荒谬不经。钟离未白,这个晟誉近百年都没有过的天才,清洁端正,年纪轻轻便已然可称龙椅之下唯一的真正肱骨。乌纱帽戴得这样好,面对抉择,他竟然会支持一个逆贼。
他定定看着严云渡:“我保得住。”下颌冰水滴落。
严云渡转身就走。
钟离未白原地不动,只是清淡开口:“就算你去禀告圣上,也无济于事,严家与我的关系,已经是若我反,即严家反。皇家不会姑息的只有严家,因为我从文,手无缚鸡之力,只要除掉严家,我依然可以是皇座之下的傀儡,我没有兵马即可,但严家不行。”
他说:“况且,圣上不会为了这几年之後才有可能发生,现在仍子虚乌有的事,就叫停尉迟媱现在在南方的努力,圣上也要南城,也要涂梁的土地,如果他要损伤尉迟,不急在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