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雁鱼
帐幔中的身影仿佛瞬间被话语声冲击到,忽然有伏低半身的幅度,他呼出一口气,爬出被子,不管不顾地朝帐外扑来了。
尉迟媱刚近前,天青帐幔被烛光染色,浮起朦胧的黄色泽光。她擡臂荡开一起拂来的纱绸,就正好将他捞个正着。温热的身体仿佛是黏来的,一沾就抓着她的衣角牢牢不放。
烛光摇曳,几声清甜笑意。尉迟媱潦草拨开他顺滑的长发,穿插在乌黑颜色中的手指,还浸着夜路里的凉,点着他额头摩挲时,就使得彼此的眉眼都更加清晰了。
尉迟媱从黑色斗篷里露出面庞,被烛台的清辉照如晓月,笑让脸庞浮起胭红的生动,一时光彩照人:“这样轻,你不会才是真正在东部遭受饥荒的吧?”
他的脸本来就苍白,此时擡头更加接近,无意识地贪恋起她指尖的那一点点温度。
尉迟媱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没错过那双眼睛从失神到狂喜的整个过程,仿佛灯光大亮。
钟离未白许久才颤颤说出简短的话:“阿媱,我好高兴。”
尉迟媱推他重回帐幔中,站在床边,一半纱幔在她肩上半挂半滑,黑色之上覆笼云烟天青,也就这一边的手臂青墨交杂地擡在半空,揉着纱幔抚上他白皙脖颈,一直摩挲到耳後。修长指骨在乌墨般发丝里若隐若现,钟离未白还是跪坐在她面前失神,手在衣袖里,擡起又覆盖上她的手,将自己脖颈贴紧她掌心。
他只觉得心安。
尉迟媱弯下腰,又控着他擡起下颌,面目靠近到咫尺间,与他坦然对视,说:“我知道,想着你会高兴,一路都很快。”
他全身都是一颤,尉迟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漩涡一样吸引自己,把本就纷乱的心绪,搅和得更乱。
很偶然地有些心意失守,字音模糊道:“你总是这样,认真说这样的话,自己却不晓得意思,让我既高兴,又难受。”
尉迟媱回道:“又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烛台熹照,钟离未白的脸贴着她的斗篷,不再多说了。
夜里疾行,她知道斗篷还沾着霜露,说道:“我身上凉,你避着些。”
尉迟媱托起他的脸,另一手三下五除二就解了湿斗篷,举手一抛熟练挂到床边衣桁上。钟离未白脑袋一歪,还是不声不响再次搭回她肩膀。
尉迟媱拽来被子,在他腿脚处团拢着,随意拨弄起他的头发,说:“你是不是又病了?没力气麽?可刚看书一,他倒活泼,不像是你生病时的样子。”
“没有,但就算是病了,见到你,也会好的。”
他说得乖顺,尉迟媱却在笑:“顾太医听见得气昏过去,他总说没我还好些,钟离,我真不是药品。”
“阿媱,对我来说是。”他在尉迟媱看不见的地方闭了闭眼睛。
不知为何,他一说完这话,就明显感觉到尉迟媱的身体有几分僵硬。他立刻清醒,想以她的性格,大概极讨厌这类软弱自轻的话,正要改口挽回,可尉迟媱已经将他推开了。
尽管并非十分生硬,可钟离未白与她相熟,还是忽然有跌落谷底之感。
她转脸避开,朝向床外,做出疲乏的样子,说:“我也只是一时兴起,来回玩玩,东部还有一堆事,稍睡片刻,天亮之前,再赶回去。”她转移了话题。
尉迟媱的手从他脖颈和发间抽离,像在飞速带走温度。钟离未白的眼睛突然就生出巨大空洞了。长袖急迫地抓住尉迟媱的手,再次按回自己脸上,那从发间擡起的面目,像惊慌的小动物,有疯意的苍白,哑音问道:“你讨厌我离不开药麽?”
尉迟媱一怔,紧紧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袒露得像旷野,但却是冬日的旷野,毫无防备,又手无寸铁。
将一切希冀与渴盼,尽寄于她一身。
尉迟媱缓缓舔唇,真的在郁闷钟离未白这人只是小一段时日没见,这能令人说不得重话的本领,竟更上一层楼了。
两手都去捧起他的脸,捏一捏:“什麽话,我是本来就不讨厌你,所以你怎样,就都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