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如何?”
白百合侧过脸,镜中当即映出两张并排的容颜,一种近乎浅淡的苍白。
她唇角弯起极轻的弧度,语气坦然:“我全当是来旅游的。”
顿了顿,她擡眼,镜中目光与宁轲的撞在一处,开口:“你说呢?”
无言的笑意忽然在两人眼底漾开,细得像涟漪。
没说出口的过往,就在这相视一笑间,被温柔地搁置了。
电梯微震,门缓缓拉开。
三十六楼到了。
她们穿过漫长的走廊,行至顶楼末端,巨大的落地窗前,整座静海城的轮廓骤然铺展在脚下。
江水如碧带蜿蜒,楼宇如密林耸峙。
风隔着厚重的玻璃,呼啸着,将窗外的喧嚣滤成了遥远的背景。
这里的视野开阔得近乎残忍。
目光放远时,仿佛能穿透时间的帷幕,看见那些浸在血色里的旧影:
曾在此尖啸着坠落的李灿,她在空中划过的弧线,似还残留在某片云翳的褶皱里。
更下方,那曾吞噬宁□□的幽深电梯井口,如今早被华丽地毯严严实实地盖着,连一丝旧日痕迹都寻不见。
“想来,当年真是惊心动魄。”白百合轻声说,瞬间便被寂静吞没。
宁轲没有应答。
她只是静静立着,目光落在窗外,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就在这光影交错的刹那,眼角馀光里,一个身影倏地撞入了视线。
身侧不远处,光洁如镜的玻璃映出的,不只是她与白百合的轮廓,还有一个更清晰,又透着虚无的影子。
是夜轲。
她穿着离去那晚的衣裳,面容清晰如初,眼神里没了往日浸满仇恨的冰冷,只剩一种近乎澄澈的平静。
她就站在那里,对着玻璃中映出的宁轲,轻轻擡起手,慢慢摆了摆,唇角竟牵起一丝清浅释然的笑意。
那些话直接落在宁轲的心版上,清晰得不容错辨:
“宁轲,你终于做到了。”
笑意又深了些,藏着共享秘密的默契:
“是当年我们一起做到的,替妈妈,报仇了。”
宁轲的呼吸刹那间停住。
她怔怔地望着玻璃中逐渐变得透明的影子,眼眶里倏地泛起滚烫的酸涩,连视线都微微发颤。
她忽然懂了。
这不是鬼魂,也不是幻觉。
这是长久以来,背负着复仇使命丶藏在她灵魂深处的另一部分自己。
一切尘埃落定丶故地重游的此刻,来赴这场最後的告别。
泪水终于无声滑落,她没有去擦,只是对着玻璃中那快要消散的影子,用力地一遍遍地颔首,喉咙哽咽着:
“我做到了……做到了……”
【宁轲的妈妈,当年是被宁□□与他出轨的李灿共同害死在这栋楼里。他们将她从高处推下,僞造成失足的模样。这份血债,是夜轲诞生的根源,也是所有故事的起点。】
此刻,根源已断,血债已偿。
玻璃中的影子,笑容愈发恬淡,像晨雾里渐渐隐去的月光。
她最後深深望了宁轲一眼。
目光里有交接,有托付。
随即,那轮廓便如溶于温水的墨迹,在明亮的光线中,丝丝缕缕地淡去,直至再也寻不到踪迹。
窗外的静海城,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没有因这一场告别生出波澜。
宁轲仍伫立在窗前,泪痕未干,胸腔里那股盘踞了多年的冰封般的块垒,随着夜轲的离去,轰然消散。
馀下的呜咽,沉淀成了深长的宁静。
白百合静静站在一旁,或许没看见那具体的幻影,却清晰地感受到身旁友人身上骤然松缓的气息。
宁轲一根紧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找到了温柔安放的姿态。
她们再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立在这高楼之巅,望着脚下这座承载了太多爱憎,生死与别离的山城。
风过无痕,云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