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多情(一)
这几日玉宵也没闲着,她终于舍得走出沁竹居,去垂花门後的正厅吃团圆饭。那日她下了学,一路往前厅而去。这时节,月华如练,紫夜沉沉。
丫鬟嬷嬷们忙里忙外,红漆螺钿的食盒流水一样送入含翠堂。
厅堂中央摆着张嵌玉象牙桌,凿自蓝田暖玉,望之流丽,触之生温。
疏疏落落已就座几人。除了两个哥哥早已见过,几位或端庄娴静或活泼俏丽的妙龄少女也在。一见她,纷纷围了上来,嘘寒问暖不止。
玉宵想:这几位应该就是我的亲姊妹。只是,她大病初愈,懵懵懂懂,不能识人。
沈夫人一把搂住她:“来,我带你见一见姐妹。”她套着翡翠镯子的手一一点过去,好似王母娘娘点兵点将,“大姐金珏丶二姐常羲……还有你那小妹妹,雅仪。”
她们彼此见礼,和悦欢畅,一团喜气。两位姐姐虚长她几岁,已到了出阁的年纪,被沈夫人催得紧迫,自是礼仪端庄,美玉天成,不似两个妹妹,乡野顽石似的不经雕琢。
两位姐姐各执一柄新制的宫扇,时而掩唇,时而扇风,却也一刻不停地瞧着她。
一个扇面画了玄女飞天,一个扇面画了嫦娥奔月。
玉宵想起二姐的名字“常羲”,迷迷糊糊心生愕然,因为她手中是“玄女飞天”,长姐手中反而是“嫦娥奔月”。
如她所见,长姐金珏身似玄女,二姐质若嫦娥。莫非是拿反了吗?
三姐妹并沈夫人一同站在金箔瑞云玉架屏风下,好似那一出折子戏“四圣试禅心”。玉宵忍俊不禁,自己站在她们面前,由她们打量寒暄,不正像八戒吗?
沈伯修到场,正式开席了。七菜两汤已尽数摆好,八品凉菜错落其间,芳香四溢,令人垂涎。
沈夫人热衷于给她夹菜。许是她大病初愈,上至沈伯修,下至沈小妹,都对她格外关照。眨眼间的功夫,她的杯盘已盛满了珍馐。
从鲍参翅肚到鼎湖上素汤,从松鼠鳜鱼到炙烤鹿肉,她塞了个满满当当。
沈伯修在玉宵面前完全是慈父面孔,他轻言细语道:“宵儿,这鹿肉是前几日二皇子伴驾行猎时打的,特地送来给咱们尝尝。你品着如何啊?”
一提到二皇子,常羲放下筷子,撇了撇嘴。
玉宵未及细察,沈伯修便马不停蹄地说起了另一道菜:“这鲍参翅肚更了不得。里头搁了上好的东海肥参,鲜香滋补,于你大有裨益。这是太子殿下赏赐的。”
闻言金珏脸色一变,也是吃不下去了。
玉宵想:这其中莫非有什麽缘故?
沈伯修唠叨个没完:“宵儿,你尝尝这个松鼠鳜鱼,谢国师钓的。说来也巧,昨天我在如意居逮到他了,他刚好垂钓归来,把这一尾鱼送给我了。”
玉宵自是来者不拒。
沈夫人嫌他碎嘴,咳了一声:“食不言寝不语。”
沈伯修倒也会看夫人眼色,嘴角动了动,到底不说了。
她的两个姐姐把嘴一擦,闷着气走了。
玉宵困惑地看向沈夫人,沈夫人拍了拍她手背,柔声道:“吃你的,别管。”
大饱口福後,玉宵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出来了。幸而玄寂并未走远,她一溜烟小跑追上了。
“大哥哥,大哥哥。”
玄寂见是她,忙来扶住了,两人寻了个八角水亭坐下。
玉宵忙不叠道:“大哥,母亲托你的事怎麽样了?”
玄寂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宵儿说的可是……”他想不起青棠的名字。
“青棠,青棠。”玉宵语带薄责,“你不会是忘了吧?”
“那倒没有,母亲刚吩咐下来,我就去办了,他的境遇实在不佳。既是父亲授意,下房自然给了不少零碎折磨。那天我去时他被沈淙叫去了,我也不好张扬,打点了张贵,叫他好生照应着,不许动辄打骂,更不许缺衣少吃。”
“他的伤还没好,叫府医常去看看。”玉宵犹不满意。
“我的小祖宗,你以为他去的是避暑山庄啊,还能请平安脉?”玄寂嗤之以鼻。
“他那副身子,若无府医照应,不出半年人就没了。”
玄寂含了根草嘴里叼着,咕哝道:“好吧,我想想办法,先给他调到厨房。一来免去了粗活重活之苦,二来我可指名他来沐风阁送吃食,正好让刘府医瞧瞧病。”
玉宵听了,稍稍安定:“甚好。就是他到你沐风阁的时候,也让我见见嘛。”
玄寂吐掉了狗尾巴草,道:“父亲不许的,你别看父亲总对你和颜悦色的,其实他御下甚严。你是不会怎麽样,怕就怕他一怒之下,把青棠给咔嚓了。”
“偷偷的……”玉宵不死心。
“行,你等信吧。”
两人说定了,便各自散去。
如此蹉跎三五日,仍是杳无音信。期间玉宵去过下房好几次,都被拒绝入内。张贵对她那叫一个严防死守,大半夜都有人守门,一点空子也钻不得。
她又去找玄寂,玄寂道:“还没呢,张贵与我说了,父亲盯他盯得紧,我想把他捞出来也是不易。但你放心,人已经在厨房了。素日擦擦地丶挑挑水,也算安稳。”
“这听起来也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