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姽婳(九)
隔着熊熊燃烧的业火,幽荼信手扔给她一枚玉佩:“以此为凭,明日午时,这块玉佩发光之时,你握住它,会把你传送到轮回鬼道。若是你要当胆小鬼也随你,那样的话,你也该死心了。”这最後一句,他是看着少年说的。
目送少女从结界脱身,少年松了一口气,他满心希望少女不要再回来,他不需要命运的垂怜,更不需要她的拯救。
若是她把自己的性命也赔进去,他该如何自处?头一次,他生出了“不再见她”的想法。
至于幽荼说的“死心”,他只觉得好笑,什麽死心,他的心从未活过,何谈死心呢。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自斟自酌,对影成双。
幽荼在他身边坐下,劝慰道:“她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我跟你打个赌,她绝对不再回来。反正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到了轮回道场,她怕是被吃得骨头也不剩。轮回道场一年只开一次,这种祭典也算是传统,我正愁到哪儿去找个有分量的祭品,她自己送上门了。往年都是奇珍异兽,难得今年有活人,鬼兽们怕要乐坏了。”
少年擡起头,凝望幽荼那张熟悉的脸庞,他的脸还是玉宵的脸,他不能不生出恋慕之意,目光也变得温存起来。
他喃喃道:“我也希望她不再回来。”
他背过身去,声音轻若微雨:“我不想看见她,也不想看见你。”
幽荼也不恼,只觉得他发脾气的样子煞是温柔,他欢喜得紧。
第二日,少年巴巴地跟着要去,幽荼不同意,唇边是不齿的笑意:“你跟去了有什麽用?看着她死?还是看着她弃你而去?扪心自问,你到底想要什麽?想要她死,还是想要她抛弃你?哪一种更让你痛苦?”
“哪一种都让我痛苦。”他默默地想,“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投了忘川水,把自己烧得干干净净。”
无论如何,他得出了奈落殿。不是没有想过玉宵会赢,只是希望渺茫。玉宵再怎麽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少女。
玉宵这里,已与孟婆筹谋多时。此处隐蔽,饶是幽荼,也不曾察觉。孟婆从古书架上取出卷轴,上面详细记载了地府一百零八只鬼兽的情状。
“一百零八只?”玉宵大惊,“明天会是哪两只?”
“不知道呐。”孟婆摇头叹息,“他倒没有坑害你,这确实是传统,历来是任意召唤两只的。你且好好看看,最好都能记住。”
“记住有什麽用?”玉宵自己一派洒脱,“我只会一招,红莲业火。”
孟婆微笑:“红莲业火确实是百试百灵,但鬼兽不是一招红莲业火就能屠戮的,到时候你还得使出浑身解数才行。”
孟婆苍老的脸上有菊花纹般的笑容,看上去阴森而慈祥。玉宵望着她,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孟婆放下茶杯,幽幽地说:“有一个人,我想让你见一见。”
她拉开小屋破败的布帘,潦草的席子上躺着一个人。
玉宵眼前一亮,惊呼出声:“青棠!”
青棠还未醒,唇角还有一丝未干的血痕。玉宵诧异地望向孟婆,孟婆嘶哑道:“这是我在赤鸢崖捡到的,那时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正向岩浆瀑布里坠落。我变作一只巨鸦,把他驮了起来。这个人,你可认得?”
玉宵的感激溢于言表:“认得,我当然认得。”
“他似乎对你有误会,在他尚存理智之时,我已对他解释过,想必冰释前嫌了。”
“我找了他许久,始终不得见。”玉宵黯然地说,“原以为他躲着我,原来被您救了。他的身体怎麽样了?”
“我只能说,还活着,还留有一条命,至于这条命还能留多久,老身就不好说了。也许明日,就要来我这奈何桥讨一碗汤了。”
少顷,青棠醒了过来,望向玉宵的那一刻,他有刹那的怔忡。
似是相见恨晚,又似是终恨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