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来土掩
一夜好梦。第一缕晨曦伴着黄鹂鸟清脆的歌声将他叫醒,睡了一个好觉,他顿感心旷神怡。
多久没有睡得这样香了?自打帮雷鸣派来的杀手干掉自己的拜把子大哥,他就不敢闭上眼睛,生怕醒来後自己的头颅跟单大哥一样,被搁在自家花厅的饭桌上。
他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抹了抹脸,浑然不觉丫鬟们异样的表情是因自己而起。他难得心情舒畅,便好声好气问一句:“怎麽了?怎麽一个个憋着笑?”
他指着其中一个脸涨得通红的丫鬟,道:“就你,出来,什麽事这麽好笑,脸都憋红了。”
丫鬟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敢说。这位大老爷喜怒无常,她不敢讲实话,一朝惹恼,小命不保。
孟知夏穿戴整齐,对着香案前供奉的画像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沈居士果真灵验,辟邪除秽,百试不爽。昨儿才把您的画像挂上,夜里就睡了个好觉。”
“今早出发去荧惑,这一路也请您多多庇佑。”说完这些,他心下稍定,起身整装。
少不得要照一照镜子,这一照不得了,他脸色惨白,惊叫一声,差点一拳打碎镜子。
浑身战栗,指着银镜道:“我……我的胡子……”
他的夫人忙跑进来安抚:“老爷,老爷!怎麽了?”
她也是吓了一跳:“您的胡子……被谁刮了一半?”
孟知夏恼羞成怒地捂住脸:“出去!出去!等等……夫人留下,剃刀拿来!”
夫人屏退左右,把门一关,携了剃刀帮他刮了另一半的胡子。
边刮边抚他的背:“老爷?不是您自己刮的?”
“胡说!”他气急败坏地啐一口,“怎麽会是我自己?”
“难道是刺客?哪个刺客杀手不是进来取命的?这刮一半胡子算怎麽回事?”夫人满腹狐疑,“昨夜没听见什麽动静啊。咱们分舵守卫森严,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的,我看不像有刺客。哪个刺客能有这踏雪无痕的本事?”
她私心想着,老爷该不会是发了癔症罢?半夜起来刮一半胡子再睡下。
她好一番劝慰,又亲手喂孟知夏喝了粥,方道:“要不这趟浑水咱就不搅了罢?老爷您吓成这样……水深水浅尚且不知呢!”
“不不不……”孟知夏连连摆手,“夫人你随我一起,你武功比我高些,你在我身边,我也好安心。”
夫人心里打起了鼓:可昨夜我也没发现异动啊。到底是谁动的手,大费周章地潜进来,就为了刮个胡子?
“要不这样,你再歇半个时辰,到时候我叫你。”夫人留下这句话,便关上了门,“我就在隔壁暖阁,有事你吱一声。”
室内一片宁静,日光穿过花窗,镂出斑驳流离的光影。
孟知夏眯起眼睛,眼前墙壁上的画像被风吹拂,那栩栩如生的人影脱画而出,跃然眼前——
一阵烟雾缭绕中,沈明奉赫然出现。
那一瞬,他几乎以为是梦,白昼晃眼,日影悠长,沈明奉微微一笑,向他点了个头。
会动!会动!他惊讶得瞪大眼睛,沈明奉显灵了!
他忘记了惊叫,只是呆呆望着眼前的人。
“孟帮主。”沈明奉笑道,“你的胡子是我刮的。”
孟知夏张大了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麽。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他还是第一次见神仙,不敢造次。
在他回神之前,沈明奉便翩然而去,而他则昏倒了床上。
又一个甘甜的梦。他是被夫人摇醒的:“老爷怎麽睡得这样沉,该出发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被夫人扶上了马车,一路上忐忑不安地琢磨着这个梦。
不由得问起夫人:“你说这沈明奉她是真的回来了吗?她要是回来了,那她是人,还是神仙呢?”
“当然是神仙。”夫人一口咬定,“人怎麽能活两百年呢。”
他犹犹豫豫,思忖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夫人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沈明奉从画像中走出来,对我说……”
“说什麽?”
“说胡子是她刮的!”
“啊?你又没得罪她,她刮你胡子作甚!”夫人瞪大了眼睛。
“哎!你想一想,沈明奉飞升成仙之前,是个怎样的人?行侠仗义丶光明磊落。可是鄙人偏偏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要不是做了亏心事,我怎会夜夜难眠?”
“所以你是说,沈明奉显灵是为了告诫你,教你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孟知夏本想拈拈胡须,却摸了个空。他叹口气道:“应是如此,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果真不假。”
“那咱们以後还供奉她吗?要不要把画像撤下来?”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孟知夏激动不已,“要是撤下来,她半夜再跑来问我为什麽撤,不是更糟了?此次她只是小惩大诫,只要我诚心改过,她该不会降下神罚。”
说到这里,他心虚地抹了抹额角的汗:“我确实对不起大哥,被那雷鸣花言巧语打动,鬼迷了心窍,泄露了总舵的布防图,这才让杀手钻了空子。大哥虽非死于我手,我亦难辞其咎。”
此时玉宵已躺在兰蘅张罗好的马车上。兰蘅驾车,她则在车厢补觉。沈玉宵罕见地没有骑马,原因无他,忙了一夜,她困倦得睁不开眼睛。
只是时间不等人,算算日子,丧仪将近,她们也得啓程了。
沈玉宵睡了半日,方才悠悠转醒。
兰蘅回到了车厢,辛夷执辔,而蝉衣则骑着一匹马,护送马车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