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和的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职业暴露,这是疫情中最尖锐、最不该被忽视的棱角!
他有证据——林薇是目击者!这报道一旦发出,必将掀起巨浪。
“不行!”林薇的声音像冰锥,猛地刺破房间里的凝滞。
朱晓路愕然抬头。
林薇就站在他对面,身上还套着那件皱巴巴的绿色志愿者马甲,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异常锐利,死死盯着他屏幕上的标题。
“不能发!”林薇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朱晓路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沉重和近乎哀求的急切。
“你写什么?写她怎么被扎的?写她隐瞒不报?朱晓路,你知不知道她最后清醒时跟我说什么?”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压抑的激动,“她说:‘别让孩子们知道,尤其小乔和他爷爷。别让他们担心。’”
林薇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喉头的哽咽,目光越过朱晓路,投向板房窗外那片被高墙电网圈起来的、象征着核心隔离区的冰冷建筑。
“她连儿子都不想惊动!连李老都不想惊动!就想自己扛着!你现在要把她推到风口浪尖?朱晓路,你问过她的意愿吗?你考虑过李乔现在是什么心情吗?他就在里面守着他妈!”林薇的声音带着颤抖,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朱晓路心上,“是,这是大新闻!是能震醒很多人!可代价呢?”
朱晓路的手指僵在冰凉的键盘上,那行刺目的标题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林薇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那团急于揭露真相的火焰浇得只剩下嘶嘶作响的青烟。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职业暴露的警示意义大于个人隐私,想说公众的知情权,可李乔那双死死盯着昏迷母亲的眼睛,那双盛满了少年人无法承受的恐惧和痛苦的眼睛,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
板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打印机在角落里不知疲倦地发出单调的嗡鸣,像在嘲笑他们的争论。
窗外的天光透过蒙尘的玻璃,斜斜地照进来,将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映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无数个微小而无解的困境。
朱晓路悬在回车键上的手指,最终缓缓地、沉重地垂落下来,无力地搁在冰凉的桌沿。屏幕上,那个问号尖锐地悬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拷问。
反向阻拦
五彩镇。
清晨的镇子死寂一片,只有河水在浓雾深处发出沉闷的声响。
朱晓路站在五彩民宿通往镇医院隔离点的那条僻静小路上,冰凉的汗珠却顺着鬓角滑落。
他手中那台沉甸甸的单反相机,镜头盖早已掀开,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手心,微微颤抖。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隔离点内灯火通明,有人影在晃动,无声地传递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节奏。
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金属栏杆,死死锁定在隔离区深处那扇熟悉的病房窗户上——那里,是张静和。
省重症医疗专家组的组长,李荣耀的妻子,李乔的母亲。就在昨天深夜,一次为危重病人紧急救治过程中被带着患者的针头扎伤。
职业暴露。朱晓路心中最特别的存在。
“这必须报出去!”朱晓路喉头滚动,自言自语的声音压得极低。
他猛地举起相机,冰冷的取景框迅速框住那扇病房的窗户,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悬停在快门上,微微颤抖。
镜头里,那扇窗仿佛一个沉默的祭坛,供奉着无声的牺牲与巨大的、悬而未决的恐慌。按下它,真相的碎片或许能刺破迷雾,但随之掀起的滔天巨浪,又会将多少人卷入深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胸膛里燃烧的记者本能,几乎要将他灼穿。
就在那根紧绷的手指即将压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朱晓路!”
一声低喝如同冰冷的投枪,猛地扎破他高度集中的精神壁垒。
朱晓路浑身一激灵,相机差点脱手。他霍然转身,镜头本能地对准了声音的来源。
林薇的身影冲了出来,栗色的短发被雾气濡湿,几缕狼狈地贴在额角。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花了,眼底布满了熬夜的红血丝,曾经闪烁着对流量无限渴望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某种朱晓路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焦灼和恐惧。
她根本没在意那个黑洞洞的镜头正对着自己,几步冲到朱晓路面前,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放下!”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嘶哑,劈手就去抢夺朱晓路手中的相机,“昨天不是已经跟你说了么,不能拍!不能报!张主任的事绝对不能现在报出去。”
朱晓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臂一扬,避开了林薇伸过来的手。相机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他此刻肩负的重量。愤怒的火苗“腾”地一下在他眼中燃起,烧掉了最后一丝犹豫。
“林薇!你疯了?!”朱晓路的声音猛地拔高,在死寂的清晨显得异常刺耳,他瞪着眼前这个曾经为了流量不择手段的自媒体人,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职业暴露!你以前不是闻着血腥味就往上扑吗?现在装什么圣人?怕了?被那辆破摩托吓破胆了?!”巷口那两点猩红尾灯带来的冰冷压迫感,似乎又顺着记忆的缝隙钻了回来。
“你懂个屁!”林薇像是被彻底点燃了,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不是示弱的泪水,而是被巨大的无力感和亲眼所见的惨烈逼出的生理反应。
她猛地抬手,指向隔离区深处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手指抖得厉害,声音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