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他都三个月没见迪尔契了!他怎么就正好不在呢?害得他这么多本领却只能跟普莱森特说开。普莱森特没什么不好的,但离开瑞斯坦后,他真正亲近的,从头到尾都只有迪尔契一人啊!
普莱森特当然不清楚弗莱门心里的小九九。他的注意力完全在“随意入侵精神图景”这八个字上。
刚听说弗莱门的能力时,他承认,受到的冲击程度之深不亚于历经一场地震。弗莱门成长于两场乱局中间短暂的平台期,他没有历经过超过百人投入的大战,因而并不能完全理解,随意入侵精神图景的能力,在哨兵向导们的对峙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把哨兵的精神体废除掉,以此让他变成一个废物?听着可怕,但这远不是入侵的极限。甚至“废除”这个行径之于它,就好像水滴之于大海,只是最表面一点微不足道的残余。弗莱门不懂得运用,真的太可惜了;如果是他……
在意识彻底脱缰以前,普莱森特及时把自己拉了回来。他看向弗莱门,男孩儿心情显然很好,甚至在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歌谣。
幸好是他……普莱森特心头一阵后怕。
他叫停了弗莱门的哼唱,迎着对方不解的眼神,他严肃地问说:“弗莱门,这些事情除了我,你还有告诉过谁?或者,你还准备告诉谁?”
弗莱门回答:“没有了。我只再打算告诉迪尔契。”
这下,换普莱森特怔愣了。“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你是迪尔契的老朋友,我相信他,肯定也相信你。”弗莱门泰然自若地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儿了。
迪尔契躺在吊床上,听着烤鱼的声音,心情忽然变得平静。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时刻,这回出门他带足了物资,食物和工具一应俱全,悠闲得仿佛是在度假。
雪狼仰起头,说:“弗莱门回来了。”
迪尔契“嗯”了一声。
雪狼继续说:“你不会是故意躲他的吧?”
“怎么可能。”他顿了顿,“回来了?什么时候?我记得三天前普莱森特收到了消息,原来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啊。”
迪尔契从吊床上翻起身来,遥遥地望着远方。在阳光的照拂之下,丛林的边缘泛着绚烂的金光,就像电镀上去的一样。熟悉的色彩,让迪尔契一下想起了弗莱门,想到初见的时候,看着他金发碧眼的模样,觉着他美丽得仿佛森林的化身。
欣赏了会儿盛景,直至太阳缓缓西移,远方变得晦明不清时,迪尔契重又躺了回去。“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打了个哈欠,“跟普莱森特说,我过两天就回去。”
“你不能自己通知吗?”
“拜托了。”
不得已,雪狼从迪尔契的外套里扒拉出那个通信器,勾起前爪,囫囵在上边按了几下。
“好了。”
“谢谢。”
迪尔契闭上眼,鱼肉被烤得焦烂的香气仿佛自下而上飘来,不住钻进他的鼻孔,刺激着他的神经。然而他已没有了食欲。总是这样。每隔一段时日,他的图景就会进入雨季,整日整日地下着绵延不绝的细雨,好似阴沉的春。这对哨兵而言是危险的。过分的忧郁会削弱五感,他们的知觉将变得迟钝,以致无法应对这变化如神的现实。他总是玩失踪的原因就在于此。没有向导的帮助,他不能不暂时离开人群,自己一个人排遣。
时间昏昏沉沉地过去,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这世界仍然按照其固有规律稳定地运作着。在周围空无一人的时候,迪尔契并不感觉寂寞。他的过往实在离奇,比起战神,他更多地扮演了死神的角色。跟他有牵扯的人大部分都死了。他也曾把瑞斯坦视为归宿,直到他一连送走了两位向导。
迪尔契自认是不念旧情的人,若非如此,他除不掉图蒙。然而他毕竟还是个人。回忆起三位共事过的向导,他发现他们很可怜,且就可怜在与自己这个可悲的人扯上了关系。
萨凯茨在一次战斗中受了伤,是震荡,因为短期内对自身影响极小,过了很久才被检查出来,再想休养也为时已晚。另外两名向导都是白塔指定的搭档,第一次见面时比弗莱门大不了多少,两个人都很精明。他们陪着他去过很多地方。当得知瑞斯坦之外还有其他的哨兵和向导之后,他们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真的吗?您能带我见见他们吗?”——他们问出了同样的问题,相似到令迪尔契恍惚中分不清谁是谁。
他两次给出了不同的答案,然而,命运还是挟着他们走向同一个结局。
他没有能耐做向导的贴身保镖,年轻人的探索欲偏又旺盛。尽管他提醒过,也注意过,但那两向导还是先后被抓走了。于是迪尔契忽地明白过来,有些悲剧无需挽救。向导被抓和被杀都是必然的,理由仅仅是他们身上带有“迪尔契的向导”这个标签。
迪尔契在黑暗中看见了当时的自己。两次,他收到短信,内容如出一辙:“你的向导在我们手里。”
“随你们,我不会出现。”他回复。
他们用两句话决定了向导的生死,而向导本人却连上桌发言都权利也没有。这固然可以被说成是“无奈的牺牲”,但他们原本也命不该绝。只要迪尔契不接受白塔分配给他的向导,就没有人会把野心用在他们身上。
迪尔契听见有个声音在拷问自己。情绪走向崩溃时,他总能听到类似的东西。
“后悔吗?”
“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