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首,跪着的正是当事人谢砚白。
他穿着绯色官袍,身形清瘦却挺得笔直,面色在暖黄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坚定,毫不避让地迎接着帝王的审视。
“陛下,军饷一事,臣,问心无愧。”
谢砚白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国库空虚,各方伸手,臣所能做的,便是将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此次边关之急,臣挪用的乃是……”
“够了!”
斐霁寒猛地一拍御案,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刺骨。
“谢砚白,朕只问你,账目上的亏空是真是假?你私下会见藩王使者,是真是假?你告诉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的怒火之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恐慌。
局势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必须给出交代。
谢砚白看着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却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了然。
他缓缓俯身,以额触地,冰冷的地砖寒意刺骨。
“账目亏空……属实。臣,无话可说。”
他不是不能辩,而是不能在此刻辩。
那些钱粮去了哪里,是为了填补皇帝私库为稳定朝局而付出的巨大代价,是为了安抚那位手握重兵、却野心勃勃的藩王而不得不送出的诚意。
这一切,皆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帝王密旨。他若说出,动摇的是帝王的,是整个朝堂的平衡。
所以,他认了。
斐霁寒看着他恭顺的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窒息般疼痛。
他知道谢砚白在保护什么,正因知道,才更加愤怒,愤怒这人的自作主张,愤怒这人的……不惜自身。
“好……好一个无话可说!”
斐霁寒猛地背过身,声音压抑得几乎变形。
“谢砚白,你太让朕失望了。革去官职,押入天牢,候审!”
谢砚白被带下去时,没有再看皇帝一眼。背影决绝,如同窗外凛冽的风雪。
他没有等到最终的审判。
连日的忧思焦灼,天牢的阴寒,早已拖垮了他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
在一个雪后初霁的清晨,狱卒发现他静静躺在草席上,身体已经冰冷。
咳出的鲜血,在胸前凝成了暗色的冰花。
消息传到御书房时,斐霁寒正在批阅奏章。
笔尖的朱砂猛地顿住,在明黄的绢帛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红,宛如血泪。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了天牢。
那人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苍白消瘦,却异常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斐霁寒缓缓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想去碰触那再无温度的脸颊,却在咫尺之距猛然停下。
他是帝王,他是罪臣。
无声的悲鸣卡在他的喉咙里,撕心裂肺,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只有眼眶滚烫,却流不出一滴泪。
他最终只是解下了自己玄色大氅,轻轻盖在了那人身上,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
那日,年轻的帝王在阴冷的天牢里,独自一人,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