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周浪咧嘴笑,“这是替他们找心安理得的借口。”
他站起来,踱着步子走到灯市最边的一角,那里贴着几张手抄画册,画的是“庶人议政图”,一个农人,一个盐贩,一个乞丐,坐在一起评事议法,底下配了一句:
“朝命不生于天,理道当起于地。”
“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他问旁边路过的小孩。
小孩摇头。
“那我告诉你,是你未来的老师。”周浪递给他一颗糖,“回去多背两遍,说不定下次议政还让你爹去。”
说完,他自己笑得直咳嗽。
远处有风吹来,夜色微凉。他眯着眼,忽然想起昨天在花楼里听见的另一个消息:
有个从边市来的舞姬,嘴甜得很,说如国那边最近屯了不少奇怪的火器,不卖,只换情报,换懂昀国布防的逃兵,或者旧朝遗将的口供。
“呵。”他吐出一口酒气,“这世道啊,一听就要乱起来了。”
可惜,他周浪最爱乱世了。
越乱,越有意思。
方禾站在轩州军营的校场楼台,身後,是刚刚批复下来的兵马调度令。
终于下来了。
他将那张盖着丞相印,皇命签押的调令放回案头,嘴角勾出一点笑意。
“再晚一日,我就真以为丞相要抗旨了。”
左右副将立即上前,“大人,如今兵马已集,是否明日清晨起行?”
“当然。”方禾转过身,“吩咐下去,今晚各营轮值,三更後再点一次名。明日卯时,不许有一人迟到。”
“是。”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营地中燃起的灯火,黑压压的兵马列阵,号角轻鸣。轩州的军他一直最放心,这些兵跟了他三年,打仗丶修城丶治水丶剿匪,都是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
但今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哪里有些不对。
他皱了皱眉。
这几日,营中有些奇怪的传言流动太快了。什麽“林将军开了议坊,人人能讲政”,“宜法可通于民肆”,“昀奉关新制,兵民同心”……
这些思想不应该是被自己篡改过的吗?怎如今漏出原样还讲得绘声绘色,甚至被人画成图文,贴在了士兵澡棚门口。
他一开始只是让人撕了,今日再看,那幅画却在斜对营房的水井边贴着,贴得比昨天还牢。
他走过去盯了一眼,冷笑一声,“这种东西,也敢放我营里撒野?”
他身边的亲兵小声说,“大人…听说是周浪他们那边,不知怎的混进来的话本,说是看着解闷,士兵爱看。”
“解闷?”他扫了那亲兵一眼,後者赶紧噤声。
他挥了挥手,“把这东西收了,今晚再有人张贴,不必请示,军法伺候。”
周浪啊,方禾思索着,你想干什麽?要帮林如白?打起仗还是得真刀实枪说了算,可笑啊。
他回头,又看向整个营地。远远有几个士兵在烤火,说话声音刻意压低,却能看得出面上有光。是笑。
不是军中那种顺从的笑,而是闲聊打趣的笑。
他又一次皱起眉。
一切准备妥当。粮饷齐丶马匹强丶兵器已换新,朝廷授权丶皇命在手,轩州无後顾之忧。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有一丝风不顺。
“林如白…”他低声说,“你到底在搞什麽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