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您才思过人,又是丞相夫人,我本该亲往迎接,只是这两日轩州城重整,实在抽不开身,怠慢之处,望您海涵。”她的声音软如细风。
赵希文本欲寒暄几句,却被她身後的一排少年吸引了注意,那是身着白衣的“少年卫队”,大约十三四岁,人人面无表情,神态整齐的安静,仿佛经过某种长期训练。
“他们是?”赵希文指了指队伍。
“轩州育成队。”方苗笑意不变,“我们这里推行‘早教防乱’,让每一位少年都能成为守护城池的力量,也成为最快乐的民衆。”
“最快乐?”赵希文不解。
“对,最快乐。”方苗点头,眼里无波,“我们这里,不议政丶不讼冤丶不传言,一切由系统自动分配丶调控丶上报。只需做好本分,人人都会快乐。”
“那若有人不快乐呢?”
方苗一顿,仍然微笑:“那是他本分未尽,会有调整的。”
她走在赵希文身侧,像是说着再普通不过的规章,“我们这里不提‘自由’丶‘权利’,我们提‘平稳’丶‘幸福’。”
赵希文忽然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本旧书,那是如国翻译来的远方奇书,其中描述了一座城市,城中人皆笑,不争丶不问,但城外,是一座埋着苦痛的山。但她当时就没明白,这怎麽就能快乐?
“对了,”方苗忽然笑道,“前日周浪先生还在我这做客,说您大概会来,我当时还不信。”
赵希文一惊,笑了笑,“他果然消息灵通。”
“他是个聪明人。”方苗笑意收敛了一点,“但愿他知道自己的边界。”
“我还有事要打理,就先不奉陪了,”她转身离去,风中留下细语“希望您喜欢这座全新的轩州!”
赵希文也不清楚这个方苗在整哪出,这大概是她少有的看不明白的人和事。她走到北巷,看到周浪斜倚在一张藤椅上,当然,旁边是几坛酒。
“哎呀文文啊,”周浪眯眼,“你怎麽来啦。”
“我还以为你在芬花楼哪间房躺着呢。”赵希文笑道。
“哎,最近事多,哪有时间。”周浪耸耸肩,“轩州现在厉害了,方苗这个女人啊,真不是省油的灯。”
“她和方禾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周浪收起笑,认真了一瞬,“方禾是想掌权,她是想…改人。”
赵希文心里一振。
“她说快乐就真的快乐了?”他靠近赵希文,“我上回看见几个孩子,晚上做梦都在背‘每日乐语’,街上的笑是规定弧度,书肆里只有方苗办公室审过的故事,男人女人都穿指定布料,说话都要温和到不能高过三寸。你说这是不是疯了?”周浪丢开一坛酒。
“这大概是某种实验。”
周浪懒懒地靠回椅背,又指了指後堂。
“不过你要是真感兴趣,那边风颜在调试什麽新玩意儿,说是能让轩州整个自动净化丶记录丶预测暴动…听着就像如国那边的技术。”
“她愿意给方苗?”
“她不是给,她自己弄,”周浪啧了一声,“她说‘如果能让技术把城市弄得像个发条装置,那人是不是就能省得思考了’。”
“…”赵希文不知说什麽好。
“然後我问她,‘那你愿意活在里面吗?’”
“她说,‘我要在外面。’”
赵希文沉默很久。还是别看了。
她望向轩州方向,想起那整洁街道,整齐的少年队,统一的标语,温和的脸。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里没有恶,没有悲,没有争斗,却也没有生气。
于是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话:
“最深的绝望,并不是哭,而是所有人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