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看,姜曈就直挺挺地跪着,让他看。
屋内这一老一小,便这么一坐一跪,无声地对峙着。
良久后,朱瞻墡缓缓开口?:“为什么找本王?”
一听这话,姜曈知道对方?这是愿意揽这事儿的意思,她稍稍松了口?气,答道:
“王爷身份高贵,德高望重,又是郕王的长辈。郕王故去后,这两年无人敢提郕王旧事,遗孤流落民间,也无人敢管,人人都恨不能与郕王撇清关系。就连吴安身为郕王亲娘舅,一样不想让郕王遗孤活命。郕王就剩下这一点血脉……”
姜曈说到这里,故意哽咽了一下:“能指望的便只有王爷了。”
“你们对郕王倒是忠心。”
姜曈听出朱瞻墡此话是意有所指,她为郕王遗孤出头,便颇有郕王党的意思了。
若是这样,性质就变了,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认祖归宗的事情,而是有人想要威胁正统帝的宝座了,如此,朱瞻墡怕也不敢碰这个烫手?山芋。
她必须消除朱瞻墡的疑虑。
“小民非是忠于?郕王,不过郕王当年临危受难,挽大厦于?将倾,方?令我大明不至亡于?也先铁蹄之下。当年京城那一战,小民虽年纪尚小,却?也历历在目。非是郕王,我全?家怕也会丧命于?异族刀下。郕王虽有过,却?对社?稷有功,小民不忍见他绝嗣。”
姜曈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特别是想起当日也先兵临京城之时的危局,倒还真逼出了几滴眼泪。
朱瞻墡到底年过半百,上了年纪就容易心软,更何况,他与景泰帝之间的叔侄感情其实不差,此时便不禁软了语气,叹道:“你个小丫头,当真就不怕死?吗?”
姜曈抬头一笑,笑容中带着一抹决绝:“苏世伯不怕死?,我父亲不怕死?,小民自也不怕死?。”
“好!不愧是将门虎女,忠良之后!”朱瞻墡做了个手?势,示意姜曈站起来,“此事口?说无凭,本王须得验明正身。”
“这个是自然。”姜曈道。
“到时候你悄悄带那孩子来,不要声张。”朱瞻墡道。
“王爷放心。”
……
今天姜曈回家的时候,天还是黑透了,她抱着那个王府管家强行塞给?她的死?沉死?沉的一匣子酬金,拖着疲惫的步伐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这段时间,她回来得晚,每每累得不想说话,是以都没有去找苏观卿,然而当她转过回廊,却?发现苏观卿就等在书房门口?。
他闭着眼睛,靠着门扉而站,却?像是已?经睡着了,连姜曈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动干戈是你不喜欢我,还是你觉得我不……
“观卿?你在书房门口做什么?”姜曈紧走?几?步,到他跟前,用力摇了摇他,“这么冷的天,你不怕冻死呀!”
苏观卿含糊地“啊”了一声,继而喜道?:“曈曈,你回来了!”
“帮我拿着,”姜曈把匣子塞在他手上,转身去开自己屋的门,“做什么不进屋去等我?”
她屋里?有炕,一股暖意涌来,苏观卿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姜曈见他一手抱匣子,一手捏着竹杖,不方便?,便?掏出自己的手巾,帮他擦了擦鼻子。
苏观卿不防被她一帕子轻柔地按在脸上,当?即呆了一呆。
她的帕子还带着体温,暖呼呼的,大抵今日装裱的时候,这帕子被她蹭过浆糊,上面还带着一股微甜的淀粉味道?。苏观卿咽了口唾沫,耳根悄悄地红了。
姜曈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她帮他擦完,又接过了匣子,抱进了寝间藏好,方转出来:“这段时间可累死我了,我再也?不要去人家家里?修画了。给多少钱我也?不去!”
她说着,凑近苏观卿,拉着人家厚厚的衣襟,拉得他微微俯下身,正要在他耳边悄声告诉他今日朱瞻墡的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有钥匙不进书房等我?非要在廊上喝风?”
“我的钥匙,在表少爷那里?。”
姜曈大是不悦,眼?睛都立起来了:“苏观卿!你胆敢把书房的钥匙给别人?!”
“不是我给的,”苏观卿慌忙解释,“是他从我这里?抢走?的。”
姜曈面色一肃:“怎么回事?”
苏观卿便?一五一十地将白日的事情都讲了。
“……后来表夫人出马,表少爷方放弃了,不过却不肯还我钥匙,我怕他会悄悄进去捣乱,便?一直守在门口。”
姜曈怫然作色:“什么东西!居然当?起我的家来了!观卿,你回去歇着,我去收拾他。”
“曈曈……”耳听得姜曈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苏观卿忙叫住她,“表少爷现在住在西厢房。”
……
赵雀生走?到耳房的时候,再度碰到了那个?矮胖的男人。
范延玉盯了赵雀生一眼?:“你是伺候谁的丫鬟?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乱窜。”
赵雀生莫名其妙道?:“我不是丫鬟,我是老师的学生。”
“什么老师?什么学生?”范延玉并没有听钟婉词提过此事,一时听得稀里?糊涂的。
“我是她老师,她是我学生。”正说话间,姜曈的声音从廊边院前的竹丛后传出来。
“曈曈?你可算回来了!”范延玉一扭头,见是她,立即便?堆起笑容来,他嗔怪道?,“我都来了这么久了,你都不回来陪陪我。”
“陪你?我做什么要陪你?”姜曈看都不看他,迈步上了台阶,随意地抖了抖刚才?粘上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