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季思年被白本狠狠砸在鼻梁上,砸得他鼻头一酸差点流出眼泪。
今天是各种意义上的丢人丢到家。
一看他这眼泪汪汪的样子,年霞先不忍心了,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想过来又有些手足无措,季思年看着她,自己也顾不上疼了:“没事。”
他说完就觉得这话好像欲盖弥彰,连着这条伤腿都如同是在装惨,可偏偏年霞就吃这一套,当场就说道:“什么都叫没事,让你一个人出去除了惹事还是惹事,你今天就回来住,那些事……再慢慢想办法,你不许出去跑了!”
想办法,能想什么办法呢?
季思年卸了力道,慢慢伸直腿靠坐在沙发上,没有接话。
手边拱过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季思年随手摸了摸锄头的头,小狗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看着他。
季思年把小金毛抱起来。
他现在手里必须做些什么事,比如抱着狗,或者翻翻书,他清晰地知道他又在逃避。
那天季建安说:“你才十八岁,你真的已经可以为你的人生负责了吗?你以为考完一个高考你就是多了不起的成年人了吗?这条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走,不是叛逆期脱口而出的两句儿戏!”
季思年很想问,为什么我的人生和我的性取向不可以是并行的,而一定要二选一呢?
最终他也没有问出口。
其实他没有想到出柜后他们的反应那样大。高中时他们一家三口搭了出租车,听出租车司机讲了一路隔壁高中的男同三角恋,季建安和年霞从头到尾都不动声色,甚至在下车后还评价打趣了几句,季思年一直以为他们的接受度很高,足够接受他出柜的这一事实。
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那日的争执以季建安的“你自己好好冷静一下”告终。
季思年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季建安让他冷静一下,可他分明是冷静斟酌后才做出的决定,在高考后出柜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时间点,要是等上了大学再说,依着年霞的性子,肯定要胡思乱想是大学有人带坏了他,还会越想越自责,觉得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多陪陪孩子。
也许那时候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本去打这场拉锯战,不用跑去尹博家避难,也不用做家教赚钱,可是他想把对爸妈的伤害尽可能降到最低。
“你妈跟你说话呢!”季建安对着他说。
季思年避无可避,盯着锄头埋在白毛里的耳朵,低声说:“知道了。”
季建安背对着他收拾碗筷,碟子摞在一起咣当响,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先把腿养好了的,一天看不住你就不行。”
每次都是年霞一个人给他们父子俩一人搭一个台阶,亲生的死鸭子嘴硬。
季思年这回是想死撑面子也撑不下去了,拖着一条伤腿,不回家确实没地方能去。他原本以为起码要和家里冷战到八月份,没想到摔一跤因祸得福,把他的资金问题直接从根上解决了。
这一进展属实出人意料,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
最要紧的是……鬼屋那份兼职他还一次都没去,直接辞掉的话,别的不说,也太不给尹博面子了。
季思年搭着一条腿坐在床沿上,打了一行字:“王老板你好,很遗憾地通知您……”
高考后人的文化水平断崖式下降。
他想了想还是给王老板打了个电话,有时候文字不能具体传达他所想表达的情感,别叫王老板误会他消极怠工。
对面响铃好几声才有人接起,听着嘈杂的背景音乐,王老板应该在万达看店:“有事啊小季?”
季思年尽量用遗憾的语气把他这条伤腿简要概括了一下,就听对面沉默一会儿,说道:“没事儿,那就算了,我这里也招小时工,你什么时候需要可以再找我。”
季思年道了谢,却还是敏锐察觉到王老板似乎有话想说。
“是有什么不方便吗?”他问了一句。
王老板这次却没停顿,从善如流答道:“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
季思年敲了敲自己的石膏腿,莫名有些心烦意乱,又给尹博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跟他大致说了说。
尹博的声音时大时小,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没事,那个王老板是我爸疗养院的客户,这几天他爷爷住院,求我爸换了个单间,所以我给他介绍多少兼职工他都会收。”
“我可真荣幸。”季思年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忙?”
“有个难搞的老太太,这几天要不行了,得提前通知家属,那家属也挺难搞的。不提了,有机会见面聊啊——哎!”
季思年就听对面噼里啪啦一通响,他立刻坐直身子:“怎么了?尹博!”
“哎。。。。。。哎哟,谢谢,没事。。。。。。哎,喂喂?”
季思年听见他声音如常,估计不会像他一样出现被车撞了这种蠢事,松了口气:“你快忙吧,注意点。”
“我这歪着脑袋夹着手机说话呢,刚才下楼没踩稳,一动胳膊手机滑出去了。行我挂了啊,微信聊。”尹博把资料箱放在地上,随口应了几句,把电话挂断。
他蹲下重新抱好资料箱,抬头看了眼帮他捡手机的人:“多谢啊。”
“没事。”那人带着鸭舌帽,帽檐低低压下来遮住了眉眼,戴了一只医用口罩,黑色衬衫外背着一个斜挎包,看上去装得很满。
谢航径直上了三楼的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