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宝璎也红了眼圈,忙反手抱住母亲,只道:“母亲且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孩儿已是全须全尾回来,那起子腌臜贼人也教官府收监抄家,从此再祸害不得绣庄了!孩儿原想着为母亲分忧,母亲莫怪。”
沈蕙娘也在一旁搀着方明照,温声劝道:“母亲且宽心。宝妹已说定了,往后再不做这等涉险之事。何况此番虽险,她却也立了大功,与绣庄除了祸患。如今了过此事,正是绣庄否极泰来之时,母亲且该欢喜才是。”
方明照这才渐渐止了悲声,拉着方宝璎,又瞧着沈蕙娘,叹道:“你两个平安归家来,倒比十个绣庄都要紧!”
当下又与两个嘘寒问暖,说些体己话,不在话下。
捻指便是九月。
自春华绣庄树倒猢狲散,崔进禄锒铛入狱,家产抄没,明月绣庄自是除了心腹大患。
加之库房中山蚕丝经秘法炮制,愈添光彩,所制绣品也颇受追捧。
一时之间,明月绣庄声名大噪,生意愈发红火。
方明照教这喜气一抬,身子也好了大半,只是遵着医工嘱咐,仍旧在家静养。
这一日,沈蕙娘才与方宝璎一齐从绣庄下值归家,便见吴管事迎将上来,喜道:“昌平侯府白日里与我们下了请帖,家主正在房中候着两位商量呢!”
这昌平侯乃是越州头等勋贵。能得她府上一张帖子,在商贾行中自是天大的脸面。
两个当下又惊又喜,忙往方明照房中来。
方明照见两个进来,忙招呼近前坐下,递上红艳艳、金闪闪,好生富贵逼人一张帖子来。
打眼一瞧,端见那帖子封皮上写着“赏猫雅集”四个泥金大字。
打开来,内中言辞文雅,只道是昌平侯姥所饲爱猫,下月二十岁生辰将至。侯姥特先设下这“赏猫雅集”,遍邀越州城中名流雅士、能工巧匠,预先了解猫儿样貌、脾性、喜好等诸事,好为猫儿备下贺礼。
待下月生辰会时,不拘诗词歌赋、书画绣品、奇巧玩意,但凡献礼者,皆有赏赐。倘或能得猫儿一顾,或博得侯姥一笑者,更有重赏。
帖中特特言明,凡所献贺礼,皆用作义卖,所得尽数捐赠越州府各地养济院。
方宝璎看罢,忙与方明照笑道:“母亲,这般好玩事儿,却怎生少得我去?且也带我开开眼去,莫要将我撇下在家中!”
方明照笑道:“偏你爱往热闹处钻!我身子还虚,不便奔波,叫你两个来,便是要你两个代我,往这集子上走一遭。”
方宝璎听得这话,早是喜上眉梢,忙不迭拍手笑道:“此事有我时,便已成了一半!母亲且将心放进腔子里去罢!”
沈蕙娘心知此事紧要,忙也应道:“母亲放心,我们必定仔细探听,到时献个好礼,不教绣庄跌了面子。”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正是赏猫雅集开宴之日。
沈蕙娘挑一身藤萝淡紫的衣衫,本欲取雅致为意,戴一支素银头簪。
然而待开了饰奁,却忽见其中一股钗儿,钗头金丝累作花鸟,端的华丽贵气。
却正是初识时节,自方宝璎发间滑落,后又押契与她之物。
她心念一动,只取这金钗簪至髻上,便是起身立在一旁,只瞧着侍人与方宝璎梳头。
方宝璎素来爱俏,又逢着这等场面,自是通身粉团花红的衣衫。
她自镜中瞧见沈蕙娘头戴那金钗,便是眉眼微弯,只与沈蕙娘道:“蕙姐,且与我取你那枚同心结络子来。”
沈蕙娘依言与她取来,她便接过系在腰间绦带上,笑道:“好个巧物儿,倒比那等玉佩、香囊的还合用些呢。”
说话间,侍人与方宝璎梳罢了头。方宝璎挑拣半日,才选定一支攒珠嵌宝的步摇,递与沈蕙娘。
沈蕙娘上前来接过了,与她簪入髻间,只打趣道:“这物儿晃悠悠的,正合与侯府中那猫儿耍子。”
方宝璎笑嘻嘻应道:“我逗得那猫儿欢喜,侯姥不喜得赏我几匣子金锞子?那才叫造化呢!”
两个打选衣帽光鲜,一齐乘了马车,迳往昌平侯府来。
自有侯府侍人引着两个进去,穿过了数重仪门,来到西边一处轩敞花园中。
那园中端的富丽堂皇,神仙洞府也似,此时早已设下雅集。
四下里早是宾客云集,满园衣香鬓影,笑语喧阗。那越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名流,络绎不绝,皆来赴宴。
方宝璎甫入园来,一双眼早不够使,东瞧西看,只觉处处新鲜。
只见那锦幔低垂之下,各色珍馐美食、应节果品,香气扑鼻、花样百出,皆摆列在长条的几案上。
她一时教勾了馋虫,只与沈蕙娘道:“竟有好几样点心我不曾见过呢!”
说着,便是上前去,专拣那瞧着眼生的,各取一块来吃。
沈蕙娘只跟在她身旁,低声道:“可慢着些罢,仔细噎坏了嗓子。”
方宝璎也不应她,只取一块荷花酥,强与她塞进口中去,促狭笑道:“一桌子好食在跟前,偏堵不住你这絮聒嘴!甜得很,你且尝尝。”
沈蕙娘没奈何,跟着方宝璎在那几案前转了一回。
却见方宝璎立住了脚,只盯着案上一个小碟。
那小碟中盛的点心,原是个白团儿,上头开了一个小口,里头却是空心的。
方宝璎瞧了一回,只道:“这点心好生稀奇,这般空荡荡的,怎的便上桌了?也不知有甚过人之处。”
忽听得身旁一声轻笑,端的声气清朗,说道:“这原是侯府秘制的点心,唤作‘金风玉露’。须自家取了蜜露,灌入这桂花、藕粉做的白团中,才合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