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伤口抹过金疮药,便是从中衣下摆撕下长长两条细软棉布,与方宝璎包扎停当。
忽听得哇的一声,却是方宝璎大哭起来,抽噎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分明那般厌烦我,半点也不肯信我,怎的这时却偏要这般疼顾我,教我……教我硬不下心……不理会你……”
沈蕙娘教方宝璎一惊,忙抬头瞧去,却见她早将双眼哭得红红的,连面皮也皱作一团,好不委屈。
沈蕙娘心中一刺,只叹道:“少东家这话,没头没脑,却是从何说起?我几时厌烦了你?只是那等赌钱的地方,岂是寻常去得的?二百两银子几日便没了影,你教我怎的不悬心?”
方宝璎把眼气咻咻瞪在沈蕙娘面上,只道:“你怎的不厌烦我?那日赌场里你扯我出来,眼刀子不知飞了几回!回来便摔那账本出来,与我说话时,却似审贼一般!”
一时愈发哭得止不住泪,哽咽道:“那起子腌臜泼才,在你面前唆调几句,你倒听得入心,偏就不肯信我!我取了那些银子,难道是自家糟践去了不成?”
沈蕙娘见她这般,心头疑惑更生,忙与她拭过一回泪,口中到底软了声气:“你便是恼我,也教我死个明白。你且细细说与我听,那银子端的使去何处?”
方宝璎这才渐渐歇了泪,只道:“还不是为这绣庄断了生丝的祸事!母亲病着,你又在外奔波,我原想着,干等着采买的信儿,也不是个法子。”
当下将自家如何往赌场等处探听消息,又如何得知那崔进禄暗中使计教自家生丝断供,与沈蕙娘清清楚楚告诉了一回。
沈蕙娘听得此话,立时记起那日撞到崔进禄往新铺子里去,一时深悔自家大意,竟不曾留心。
只听方宝璎又道:“那二百两银子,原是那吃里爬外的李娘子,趁我不备时,偷了我的私印,在账上填些假条目,把亏空全栽在我头上,专等着把绣庄吃空了!”
说着,向袖中取出拾得的香袋来,教沈蕙娘瞧觑。
沈蕙娘一惊,再瞧方宝璎通身狼狈模样,忙又问道:“你又是教哪个泼皮无赖伤成这般样子?”
方宝璎便将如何设下圈套,引得李娘子夜探绣庄,又如何暗中跟了李娘子,窥得她与春华绣庄暗中勾结,桩桩件件,尽皆述说一回。末了道:“我偷听时不留心,漏了行踪,教她家狗腿子追了七八条巷子!亏得我腿脚利索——”
她本要将那钻墙洞之事说出,然而又觉面上有些挂不住,便道:“寻着岔道才逃出来。身上伤处,原是那时摔了一跤。那等人想伤我一根毫毛时,端的痴人说梦!”
沈蕙娘细细听过,登时只觉心惊肉跳,后怕不已,一时急声道:“宝妹,这等刀山火海也似的地儿,你怎的却孤身闯去?倘或教那起子亡命徒捉了你,谁知要使何等手段?”
她一壁说来,一壁早微微颤着,牵过方宝璎手来,声气亦是愈发忧急:“绣庄纵有天大的事,我们慢慢寻些法子,没个过不去的时候。倘或你有个好歹,你却教我、教母亲却如何是好?”
方宝璎观得沈蕙娘这等急切模样,不觉心头一动,又红了眼圈,却早笑将起来,伸手捧了她脸,嗔道:“谁教你整日板着一张脸,还那等凶神恶煞的,活似我欠了你八百吊钱!现下……现下倒肯来说这等话笼络我。”
沈蕙娘叹道:“这原是我心腹里的话。原是我不分青红皂白,便冤苦了你,才惹出今夜这等风波来。何况你我纵非妻侣,到底数月相对,我怎能对你全无情义?”
一面又正色道:“这等凶险之事,断不可再有下回。往后你有甚主意,也莫要再瞒着我,自家独个涉险。”
方宝璎兀自呆了半晌,愈发将腮边吊起笑影来,只俏声道:“你这般絮絮聒聒说来,我便是喝了孟婆汤也记着!”
一面又向袖中取出方才那船契来,抖开与沈蕙娘看。
沈蕙娘犹是不明所以,只听方宝璎道:“这是我在赌场里头,与线人买来的。那时我只是不愿漏过,随手买来,不想今日便有用处了。”
方宝璎当下将方才偷听时,胡管事孩儿报丧一事,从头到尾与沈蕙娘告诉了一遍,只道:“大周与千嶂国不曾邦交,春华绣庄教海船往那处贩售,正是走私的重罪,可是要抄家产、吃牢饭的!”
那马车驶得飞快,车轮骨碌碌碾过青石板街。不一时,便驶来停在府衙门首。
早是夜深人静时节,门首灯火昏黄,朱漆大门紧闭,唯有两个衙役抱着水火棍守夜。
方宝璎急急下了马车,几步抢上前去,将那鸣冤鼓擂得震天响。
那衙役见得方宝璎一身狼狈、满面焦急,连忙进去禀报。
不多时,只见府衙内灯火次第亮起,值夜的推官出来升了堂。两旁皂吏罗列,水火棍点地,山呼威武,端的官威森严。
方宝璎与沈蕙娘一齐上堂来,只将这连日间生丝遭截、家贼篡账的祸事,并今日获知春华绣庄走私之事,前因后果,一五一十,条分缕析,尽皆禀告了一遍。
末了,又将那李娘子的香袋、春华绣庄租赁海船的契书取出,一并呈上,作为供证。
那推官听得几桩大案搅合在一处,又涉及城中大户,当下将惊堂木一拍,教人前往捉拿李娘子、崔进禄、胡管事三个,并春华绣庄众伙计一同归案。
那李娘子先教人带到堂上来。端见她身上正背着行囊,这时抖得筛糠也似。显是才要连夜奔逃,便教衙役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