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又轻将方宝璎手背一拍,只道:“罢了,各人有各人路数。我们且莫在此处说嘴,教人家听了去,倒平白惹些是非。”
方宝璎反捉了她手,轻轻一捏,笑嗔道:“说也说了,你倒来假撇清!”
及至明月绣庄献礼时节,沈蕙娘与方宝璎一齐上前,与昌平侯见了礼。
身后自有两个壮硕伙计跟着,抬上一座覆了锦缎遮掩的紫檀木大插屏来。
只听方宝璎扬声道:“明月绣庄献上《廿载相伴图》插屏一座,特与雪团儿小姐贺寿。”
沈蕙娘便将上头锦缎一揭,众人一时齐刷刷瞧来,皆向那屏心看去。
但见那示与昌平侯的一面,背景中雪肆风啸,显是寒冬时节。
一位戎装之人,身形挺拔、满头青丝,正俯身于巷口,伸手欲将一只幼猫拾起。再瞧那幼猫,却是毛色浑浊、瑟瑟发抖。
正是二十年前,昌平侯与雪团儿初见光景。
方宝璎抬手示意,那两个伙计便将插屏抬着,转过一面来。
只见现下此面,背景中却是侯府暖阁。
窗外犹是落雪。屋中窗下,却有一只稍显老态的白猫,毛发鲜亮蓬松,此时正安安稳稳睡着。而一位老封君,身着锦袍、两鬓斑白,正俯身立在一旁,含笑相视。
正是如今侯府之中,昌平侯与雪团儿日常闲戏光景。
这屏心正反两面景象,正是一昔一今、一寒一暖。绣线连缀之间,道尽二十载相依相伴之情。
众人皆看得呆了,半晌方爆发出雷鸣也似喝彩。
便是那昌平侯,初时不过含笑看着,待目光触及那风雪救猫一幕,又转到暮年相依之景,眼圈儿竟渐渐红了。
方宝璎觑准时机,忙近前拱手,脆生生道:“侯姥容禀。小的们所献贺礼,单取‘相伴’二字为题。说来也巧,做这绣活的娘子,家中原也有个孩儿,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前晌做这绣活时,她家孩儿不幸抱恙。绣庄众人,不拘出钱出力、祷告宽慰,皆相伴左右,方助她度过难关,绣好了这《廿载相伴图》。”
她把眼偷将昌平侯一睃,见昌平侯愈发动容,只续道:“可见这‘相伴’二字,正是世上第一等宝贵难得之物。小的们献上这插屏,原不为夸耀手艺精巧。只因自家明了相伴之重,便是更加感佩此二十年来,侯姥与雪团儿小姐之间,这等不离不弃、相伴相依之情。”
一语未了,端见几颗豆大泪珠,早向昌平侯腮边滚落下来。
她膝上雪团儿似有所感,喵喵叫了几声,忙将她手背轻舔。
昌平侯拭一回泪,叹道:“好孩子,你这话,倒当真说到我心窝子里去了。”
说着,抱了雪团儿起身,步近那插屏后,轻将绣面之上,雪团儿幼时脏污绒毛细细抚摸。
半晌,方听昌平侯又慨然道:“明月绣庄此礼,端的心思奇巧,绣工老道。更难得之处,却是这份体察人情的厚道!今日这生辰会上的头筹,非明月绣庄莫属!我愿亲买下这插屏,置于暖阁之中,与雪团儿日日相对,才不枉此情!”
话音甫落,自有伶俐侍人高声唱道:“明月绣庄献礼《廿载相伴图》,拔得头筹,厚赏!”
众人听得这话,皆是一惊,不料这瞧来颇为质朴的贺礼,风头竟能盖过名家书画、奢华用物,夺得此番魁首。
满园喝彩之声,不拘真情假意,霎时间掀翻瓦片,直入云霄。
早有几个捧着描金托盘的侍人上前来,与沈蕙娘和方宝璎赏赐。
只见那盘中尽是上等的金锭、明珠、锦缎等物,端的贵气逼人。
沈蕙娘与方宝璎相视一回,皆是面上难掩喜色,忙不迭深深下拜谢恩。
那雪团儿却从昌平侯怀中跳下,步至两个跟前。
但见它直直竖了尾巴,围着两个缓步绕了一回,便忽地躺倒了,翻出肚皮来。
昌平侯见它示好,只拍手笑道:“好个顽孩儿!平日在我跟前,那等威风样儿。今日见个机灵小娘子,倒这等卖乖!”
那雪团儿兀自不理,只将身子扭了几扭,往方宝璎绣鞋尖上蹭了几蹭。
方宝璎觑它这般憨态,早蹲了身子,伸手便往雪团儿下巴上,轻轻搔那处绒毛,一面笑道:“好个会享福的雪团儿小姐!怪道侯姥肯将你放在心尖子上疼顾,便是块顽石,也教你蹭软和了!”
那雪团儿倒似听得人言,竟伸了前爪,软软搭在方宝璎手背上,喉咙里咕噜作响,显然极是受用。
沈蕙娘在一旁瞧着,见昌平侯非但不恼,反是满面慈和带笑,方才心下略定。
一面上前,与昌平侯礼道:“想来雪团儿小姐心中,亦是同侯姥一心,珍视那相伴之情,这才肯抬举小的们。雪团儿小姐这等灵动聪慧之处,犹胜过小的们针线百倍,倒教少东家这般欢喜得忘形了,万望侯姥恕罪。”
她一壁说来,一壁暗里将方宝璎衣袖轻扯。
方宝璎这才好生不舍立起身来,笑嘻嘻与昌平侯一礼,只俏声道:“侯姥且瞧这沈娘子,倒似个醋坛子成精。雪团儿小姐通身神仙气度,小的还没沾着半分,倒先吃这她泼醋酸倒了!且求侯姥与小的做主罢!”
众人听得这话,皆大笑起来。昌平侯亦是摇头笑道:“好张伶俐嘴儿!”
献礼既毕,园中复又觥筹交错,丝竹盈耳。
沈蕙娘与方宝璎才从席上起身,便见那品香绣庄夏银凤端着酒杯,快步越过几个要围拢过来的宾客,抢先挨近了。
但见这夏银凤未语先笑,一团和气,举杯与两个敬酒,朗声道:“贵绣庄心思独到、技艺高超,今日又得了侯姥慧眼赏识,当真是天大的喜事!不惟贵绣庄欢喜,我越州绣行,亦是增光添彩。我且敬两位一杯,斗胆沾些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