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堂下众人登时交头接耳,语声不绝。
不拘是求名的、图利的,抑或是真心行善的,此时皆忙不迭高声应和起来。
便是那王甲延、邱乙梅、赵丙涯三个,虽则不曾言语,却也你看我、我看你,面上显出几分跃跃欲试来。
沈蕙娘这才转向夏银凤,好生恭谦道:“蕙娘拙见,还请总理事定夺。”
夏银凤含笑把眼风往四下里一扫,嘴角却早是撇下三分去。只听她连声道了三个好字,一面抬手道:“沈管事提着三桩好处,皆是为我绣行谋利。原是我等见识短浅,险些负了沈管事一番美意。既是这等为行会添彩、为同业谋福之事,便依沈管事所言,先试行起来。列位同业倘或有愿意襄助的,皆可与沈管事说知。”
却见她面上显出几分为难来,便是话锋一转:“只是行会各样物资,此时到底有限,帮扶不得许多。我且做主,先行拨付五十两银子,权作启动之资。其余所需,恐怕还须明月绣庄与诸位有心的同业,多多费心筹措了。”
方宝璎听得这话,登时沉下脸来。与沈蕙娘相视一回,两个心知肚明,这夏银凤迫于形势,肯让步至此,已是不易。再要多争些利益,怕也困难。
沈蕙娘也不点破,当下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只道:“蕙娘且代城中贫苦之人,谢过总理事并众位同业大恩!这五十两银子,正是行会扶持之心。我明月绣庄定不负行会与同业所托,自当百般尽心,将这传习所办妥了。”
夏银凤应些“有劳”的场面话,又议了些无关痛痒的章程,方才教众人散了。
接下几日,各家有心参与的东家管事,如那城东平安绣坊掌柜秦修慈、城北喜乐绣阁掌柜罗习善,皆与沈蕙娘、方宝璎、方明照三个一处,议定了传习所诸般事务。
师资一事,便由各家分摊工钱,雇两个正经教习坐馆,再请各家轮流派出熟工,充任助教,十日一轮。
至于那劈柴担水、烧火做饭、洒扫庭院的粗使活计,便由秦修慈荐来的两个婆子领着,再从那流民或济养院半大孩儿里,挑些老实肯干的充任。平日里管吃管住,略给几个铜板零花便罢。
那传习所场馆,则须寻个宽敞地界,既要容得下学徒日常起居,还须有空处安置教习、堆放物料。
可巧罗习善正有个近亲做房屋经纪,消息灵通。她便专一揽下此事,在城中各处相看了两日,挑得几处合用屋舍,交由沈蕙娘三个定夺。
三个将几处屋舍一一相看过一回,便看中城南一座前朝古庙。
这古庙虽则院墙斑驳,殿宇破败,然而胜在地界宽敞开阔、格局齐整有序。便是各处架构,也使的是上好的木材,甚是坚固,稍加拾掇,便可焕然一新。
加之价钱颇为实惠,三个当即便与经纪商定,与各家凑了分子,低价买下此处,供传习所使用。待房契交割停当,又一齐请得营造匠人出了改建工图、风水娘子择定吉日兴土动工。
方明照本已往城中雇得两班泥瓦、木工匠人,并各家绣庄委派来帮工的人手,皆交付与兴工之事,并教方宝璎专一督管。
然而那已教沈蕙娘带人招揽来,录上生员名册的学徒,不拘是流民、济养院,或是贫家出身,闻得这动工的消息,为着感念传习所培育之德,便皆是自发前来援手。
方宝璎见了,好不欢喜,只教管事将来者名姓尽皆录下,同旁的帮工一般,工钱照市价结算,再管待两顿饭食。众人得此厚待,自然愈发卖力。
这传习所既得众人悉心改建,自然一日新似一日,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不说这厢传习所众人如何兴工、方宝璎如何督管,单表这大周商界之中,此时正逢着一桩喜事。
原来大周南边海疆之外,正有一处富庶小国,盛产香料、宝石,国名唤作白狮岛。这白狮岛近来亲遣几位王室出使,与大周建立邦交,更签下许多通商文契。
而那白狮岛之上,上至王室、下至平民,皆爱锦绣一道。往前未与大周邦交时,各国精细织品、绣品,皆是颇受白狮岛人追捧。
故而此番通商门道一开,朝廷便特特降下恩旨,言道各地绣行之中,凡有将绣品销往白狮岛的,皆可享官府专款扶持。
此消息一出,越州绣行上下,各家大小绣庄,皆是眼红心热。那有门道的,早是跑得脚不沾地。尚没门道的,只盼着那白狮岛商船快些到来,好去寻些商机。
行会亦是知晓此事重大,忙又在会仙楼聚齐众人,商议此事。因着方宝璎在传习所那头督工,此番便只由沈蕙娘与方明照一道出席。
只见夏银凤端坐上首,满面笑意,徐徐说道:“诸位同业大喜!此番白狮岛与我大周通商,正是天赐的良机,教我越州绣品扬名海外。昨日已有一批白狮岛商船抵达,后头也还有许多商船正往越州来。此时正宜行会牵头,与诸位同业牵线搭桥,谋得合作门路。”
众人有那不明就里的,一时间既是欢喜,又是讶异。原来这商船抵岸的消息,在越州绣行之中,端的全无半点风声。
似沈蕙娘与方明照这般知晓些底细的,这时坐在下首,见那夏银凤好一副深明大义的姿态,心下却只是不住冷笑。
原来这品香绣庄夏银凤,正是头一等有门道的。她早借着身份、人脉,探听得昨日那批白狮岛商船抵岸的准信。
船刚泊稳,她便领着王甲延、邱乙梅、赵丙涯等几个心腹,抢先一步迎着那几位穿金戴银、出手阔绰的白狮岛大客商,请进自家后花园暖阁叙话。席上奉得琼浆玉液、山珍海味,席间又有许多厚礼相赠,自不必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