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宝璎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称是,沈蕙娘却早是面颊微热。
又寒暄一回,只听姜大娘叹道:“沈娘子、沈小娘子,你姊妹两个,那时才豆丁一般大小,却要独个儿过活,熬得那等苦苦的,我们见了,哪个不心疼来?如今也是天娘护佑,教你两个平平安安,过上好日子了。”
方宝璎忙接过来道:“姜大娘,你且将心搁进腔子里去罢!有我在一日时,管保教蕙姐与桂娘妹妹好吃好喝,再受不得半点委屈!便是要我与她两个摘了月儿耍子,我也没个不应承的!”
方明照、姜大娘、沈桂娘觑她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一时皆大笑起来。
方明照只笑道:“你瞧这年糕托生的,只好没与蕙娘作了尾巴罢了!难为蕙娘教你缠得恁紧。”
沈蕙娘一发飞红了面皮,只垂眸笑道:“母亲与宝妹待我姊妹两个,好处早胜过宝妹话中百倍。能寻得母亲与宝妹,原是我与桂娘的福分。”
这里说了一回话,不一时,看看外头雨停,众人便辞了姜大娘,一迳驾车行至村中沈家老宅。
且说自打沈蕙娘与方宝璎成亲,方明照便专一遣了人来看守屋子。此番前来,正见各处洒扫一新,收拾得明净光鲜。便是从前有些破败之处,也一早翻修停当。
众人在宅中安置毕,便亲往库房点数过香烛纸钱、金银元宝等物,见得一应祭品俱都齐整,方才放了心。
至于祭扫所用的菜品、点心,自有厨下婆子明日赶早现做,管保热腾腾、香喷喷地供至墓前去。
诸事打点停当,众人各自安歇,不在话下。
翌日四更将尽,天色未明,沈蕙娘便是早早起身。
她唯恐扰了方宝璎,兀自轻手轻脚。然而方才下床,便教方宝璎捉了衣角。
沈蕙娘回头瞧去,但见方宝璎犹是睡眼朦胧,只迷迷蒙蒙问她:“时辰还在,蕙姐怎的便要起了?”
沈蕙娘说道:“厨下要整治今日拜祭的吃食,我且搭把手去。”
方宝璎晓得她是记挂母亲,要尽一番孩儿的心意,便也起身笑道:“赶巧前晌在厨房里学得些手艺,我且与你一齐去罢。”
当下两个起身梳洗更衣,便同往厨房来。
端见厨房中早是点起灯来,灶膛中柴火烧得旺旺的,几个婆子正自忙活。
与婆子询问过一回,两个便扎了围裙,揽下做青团的活计。
沈蕙娘挽了衣袖,往那面盆中取得小小一团青面在手,揉搓成个小球儿,又在中间压出个小窝,放入她母亲爱吃的蛋黄馅料去,轻轻拢了口,在掌心中一转,便得个滚圆精巧的青团生胚。
方宝璎挨在一旁,也取得小小一团青面在手,只学着沈蕙娘诸般动作,自家一一做来。
然而她瞧着沈蕙娘做时颇是容易,此时却全不知怎生摆弄。不是那馅儿露了头,便是那皮儿厚薄不均,连着做得数个,总没个教她称心如意的。
这时节,她瞧着手中那青面团全不成样子,一时便是有些泄气,只嘟哝道:“这青面团儿在蕙姐手中那般乖巧,怎的到我手中时,倒半点也不肯与我方便?”
沈蕙娘笑道:“你却急怎的?这青团模样倒是其次,要紧的是你一片心意。母亲倘或知晓你这般为她用心,不知怎生欢喜呢。”
一面接过她手上那面团来,细细将窝口处拢实了。
方宝璎得了沈蕙娘宽慰,心中好不熨帖,早是弯了眉眼。她觑见一旁罐子里,盛着些泡制花茶的玫瑰瓣,便取得一片来,贴在那闭口上,笑嘻嘻道:“我且与它遮些丑罢。”
便又取得一团青面,与沈蕙娘一同做来。
不一时,两个同做得一屉青团,便上灶蒸了,教婆子收好待用,不在话下。
不觉天色大亮,祭扫吃食亦是备置齐整。方明照与沈桂娘也已起身,梳洗停当。
一齐用过早饭,侍人挑了祭品担子,众人皆穿戴素净,一行人出了门,迳往后山沈煦坟茔行去。
不多时,众人到那墓前来。但见一座土坟,墓碑上刻得“先母沈煦之墓”几字。墓前全无一根杂草,显是才教人精心打理过。
侍人便将担子卸下,将其中祭品一一摆列开来,那坟前便教些香烛纸品、鲜果点心铺排满当。
但见中间一盘青团,莹润生光,碧玉也似。又有一阵艾草清息扑鼻,端的色香俱全。
其中几个形态各异的,顶上皆缀得玫瑰瓣;更有一个,形状周正些,使了青笋叶作耳、黑豆作眼,扮成个狗儿模样的,颇是别致可爱。皆是方宝璎所制。
众人一齐上香烧纸毕,方明照先自上前,也不言语,只将一方素绢帕子抖开。弯腰轻将那墓碑擦拭时,早是红了眼圈。
沈桂娘向袖中取出几页纸笺来,端端正正往墓前摆下。
端见那纸笺之上,墨痕半新不旧,又有朱笔处处圈点,结末处评得“上等”。原是她在书院之中写来,得塾师盛赞的一篇文章。
她恭恭敬敬拜了几拜,早教泪珠滚了满面。
沈蕙娘跪至墓前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闭了眼,便将迁往越州以来,沈桂娘如何入书院读书,自家如何寻着方明照,如何与方宝璎假作妻侣,又如何入得明月绣庄,如何度过诸般难关,从头至尾,在心间与母亲尽皆诉说一遍。
末了,只默道:如今桂娘能安心读书,方世姨视我如己出,宝妹待我也是真心实意。便是绣庄中诸位姐妹,也颇帮衬我。孩儿万事皆安,母亲不消挂心。
方宝璎虽不曾与这位沈世姨照面,却也知晓母亲曾受沈世姨大恩,这沈世姨原也是个大善有德之人,故而心中自然十分感念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