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收既毕,潘知府便取出份红皮文书来,朗声道:“此番寿礼大成,皆倚靠诸位同心。眼下另有一桩要紧事体。前番皇商遴选,首轮已过。经查核各家资历、账目,入围次轮者,共有六家。”当下唱出六个名号。
明月绣庄近来声名鹊起,尤是这回承办寿礼市井一段时,巧思、手艺皆是上乘,此番自是稳稳当当入了围。
余下品香绣庄等五家,也都是越州地界上,有头有脸的大绣庄。
未中选的难免嗟叹,各自散去;入选的自然欢喜,留在堂中听候后话。
沈蕙娘与方宝璎两个相视一回,皆是喜上眉梢。
只听潘知府又道:“半月后便是第二轮比试。在座各家,须各以贺新婚为题,交上一幅绣品小样,长宽不得过一尺,绣法题材却不拘。届时由郑大人、柳大人二位,亲自评定高下。”
众人领命而去。诸事完备,那郑内官与柳内官便将那《越州繁华图》仔细封存,亲自押送至京城,与太后献寿,不在话下。
且说沈蕙娘与方宝璎两个转回绣庄,与方明照一同,召齐陈金荣等管事的相商一回,众人皆道:“头里沈管事与少东家成亲时,凡见了那同心绣婚巾的,个个儿称赞。后头张员外家小姐成亲,那整套的同心绣,怎生气派,更不消说。倘或要论起婚庆之物时,自是以同心绣做来最是合当。”
当即定下由沈蕙娘主理,再拣选几个做同心绣的好手,届时一同做来。
沈蕙娘既揽下这活计,便着手描画纹样底稿。然而连着坐了两日,不知废了几多稿纸,却皆不称意。
这时节,沈蕙娘正在绣坊屋中执笔沉吟,忽听得一阵步声渐近。
沈蕙娘抬头瞧去,正见得方宝璎往外头进来,发上簪得红艳艳一朵石榴花儿,愈衬得她满面神采飞扬。
她步至沈蕙娘身侧,笑嘻嘻伸了手,将一朵半开石榴花别在她耳边,只道:“蕙姐,一日里坐的,怎的也不见歇一歇?没得熬坏了眼睛。你瞧这花儿可好?”
沈蕙娘心头一动,便道:“这花儿倒好。宝妹,你且在此处坐一阵,教我照个样儿画来。”
方宝璎笑道:“你哄我来?绣个婚庆小样,怎的倒要教我与你照样?”
一面将衣衫发鬓整了一整,往沈蕙娘对面坐下,只把眼定在沈蕙娘身上。
沈蕙娘便提笔描画起来,不一时,便成了一稿草图,与方宝璎笑道:“这便有了。”
她才搁下笔,方宝璎早凑上前瞧觑,但见上头一双圆润鹌鹑依偎而卧,顶上正有一株石榴花。
方宝璎“嗳呀”一声,只把手往沈蕙娘臂上轻轻一打,嗔道:“你教我与你照样,怎的倒画出个肥圆鹌鹑来,这般呆瞪瞪的!”
沈蕙娘只道:“这原是绣面上样子,还有投影一处候着描画呢。”
方宝璎便问道:“投影的却是什么?”
沈蕙娘答道:“原是一对鸳鸯,莲池里头戏水。”
方宝璎听过,兀自呆了一回,半晌才有些笑意,只又往沈蕙娘身旁坐下,催着沈蕙娘描画。恰逢着当日无事,她便只在此处相伴。
沈蕙娘教方宝璎伴着,当日画罢了纹样,便往外叫过宋巧云等几个择定的帮手绣工来,只将那图样铺展开来,与她几个围拢来看。
那宋巧云细瞧了一回,便是把眼风往她与方宝璎中间一扫,只促狭笑道:“这上头榴花也有,两对蜜里调油妻侣鸟儿也有,比沈管事从前描画的,竟又更传神些。原是有个现成照应的在眼前,照着描画的呢。”
沈蕙娘只点头道:“确是照着宝妹头上花儿描画的——”
一语未了,方宝璎却早是微红了面皮,跌足嗔道:“好小油嘴儿,满嘴里胡吣!我这等人才,入画时节也合该是个天仙子,怎的倒成个呆鸟儿了!”
众人见得她两个这般情态,皆笑了一回。沈蕙娘一面将其中关窍细细分说毕,便往库房领了用料,与众人围坐开工,不在话下。
转眼半月即过,正是次轮遴选验看之日。各家皆携了小样,迳投府衙中来。
郑内官与柳内官早从京城归来,与潘知府同在上首坐的。这厢见得各家齐聚,那柳内官便是取出个明黄卷轴来,朗声道:“太后娘娘有旨!”
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听候柳内官宣读。
只听得那钧旨将头里献上的《越州繁华图》好生称赞一回,只道:“图中山水、市井、高门三处,虽则绣法有异,却皆彰其处神韵。如此绣法,精妙之极。图卷之上,又尤以市井一处为佳。哀家每每观之、抚之,皆如归于故里,漫步旧时街巷之上。思乡之情,如此稍解。”
末了,各家皆有赏赐。
别家小绣庄,在手下出了力的,皆得些绫罗绸缎、金银锞子。而品香绣庄揽得牵头之功,明月绣庄献得绣法巧计,两家赏赐便多出十饼西域贡香、一斛南洋珍珠来。
又因那寿礼市井一段,颇得太后青眼,凡有经手的绣庄,皆多得一柄金玉如意。
那总理此处的明月绣庄,更是独家得了恩典,教太后赐下一方紫檀木的大插屏,屏心之处原是太后亲笔,题得“灵心巧手”四字,端的是天家体面。
众人一时纷纷谢恩接旨,重又落座,个个儿眉开眼笑,好不欢喜。
此事了过,潘知府便教各家同在厅上,展出自家次轮遴选的绣品小样来,由她与郑内官、柳内官一同验看。
但见品香绣庄展开一幅《龙凤呈祥图》,上头金银交辉,好不贵气逼人。又使一手飞花绣技法,将那龙睛凤目,直绣得精光四射;龙鳞凤羽,亦是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