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舒一口气,却听那医工又道:“只是这病症,汤药也不过治得三分。余下七分,全在个养字上头。须得好生静养些时日,再不可劳心费神,方可痊愈。”
众人忙谢过医工,一面抓了药,才七手八脚将沈蕙娘扶至一顶软轿中,送回方府去。
却说此番转回方府,方宝璎将旁事皆丢开不管,尽日里只守在沈蕙娘病榻前头,衣不解带,悉心看顾,直熬得眼下乌青。
沈蕙娘与方明照皆是疼惜不已,连着劝了数回,方宝璎却犹不肯稍离片刻。
如此这般将养十数日,沈蕙娘身上方才渐渐好转。又请了医工来瞧过,只道是已无大碍。
方明照这才放了心,口中称谢不迭。一旁方宝璎心中虽也欢喜,却犹是沉甸甸压下一块大石,好不沉重。
又过得数日,看看沈蕙娘已是大好,行走坐卧与往昔一般无二,方宝璎便是好生郑重,只将沈蕙娘与方明照皆请至堂中。
方明照在上首坐好,沈蕙娘亦在旁坐下,方宝璎自家却并不落座,只向后退开两步,竟是跪倒在地。
方明照一惊,忙问道:“我的儿,好端端的,你这却是做什么?”
方宝璎不及开口,早是鼻头一酸。一时只强自忍捱心头酸涩,说道:“今日请母亲与蕙姐来此,一则为向母亲、蕙姐赔罪。二则为请母亲作证,我……我要与蕙姐和离。”
沈蕙娘听得这话,只垂下头去,并不言语。
方明照却早将茶几重重一拍,急声斥道:“胡闹!这等大事,岂能信口开河?”
方宝璎却是摇一摇头,只道:“母亲休要责怪,孩儿并非一时起意。”
一面将当初如何与沈蕙娘定下这假作妻侣之约,详尽告诉一回。又将这一年间诸事,桩桩件件,尽皆细数一遍,说道:“蕙姐不过是个本本分分的手艺人,凭着自家手艺,尽可安稳度日。可自打同我成亲,她成日间为着绣庄操劳,又要处处看顾我,几曾有过一日安生日子?”
方宝璎转面瞧向沈蕙娘,不觉越思越恼、越想越愧,续道:“倘或我当初不曾那般荒唐行事,只为着争一口闲气,便生生将蕙姐扯进这趟浑水中来,蕙姐如今,又怎会这等吃苦受罪?此事原是因我而起,我怎的倒还有脸面,为着自家欢喜,便要强留蕙姐在此?”
说着,早是心如刀绞、悔不当初,只向袖中取出一纸和离书来,端端正正呈上。
方明照早是目瞪口呆,把眼向两个中间一扫,却到底只深深叹一口气,说道:“这原是你两个之事,我这作长辈的,到底不便说什么。”
她一壁说来,一壁转向沈蕙娘,只问道:“蕙娘,你自家心中决断,与宝娘递个话儿,也便是了。”
沈蕙娘定定瞧了方宝璎半晌,方才起身行来她跟前,便要将她扶起。
方宝璎兀自不肯起身,沈蕙娘只叹一口气,便将那和离书接来手中。
方宝璎只当她应下了,登时扑簌簌两眼滚下泪来,忙垂首避过沈蕙娘目光。
正自伤心难抑间,却忽有一声响动入耳。方宝璎愕然抬头,却见得沈蕙娘竟将那和离书从中撕作两半,扔在一旁。再瞧沈蕙娘眼中,此时亦早堕下泪来。
只听沈蕙娘哽咽道:“宝妹,你怎的倒说起这等痴话来?我便在绣庄中做事,凭遇着什么难处,我又怎有个不管不顾,只顾自家逍遥快活的理儿?这原是我做管事的尽责,怎会是因你而起?”
她话头一滞,又轻将方宝璎手一握,续道:“我如今在此,原是心甘情愿,又怎会是教你强留?我自来方家,受你与母亲这等善待,我心中早将你与母亲视作自家人。何况……何况我伴你左右,早不是为那一纸虚约。”
话及此处,她面上显出几分郑重来,一字一句说道:“我心中,如今只得你一人。你要同我和离,却要教我寻何人去?”
方宝璎怔怔与沈蕙娘相视一回,却是扑进沈蕙娘怀中,放声大哭起来,说道:“你……你这人好生坏心眼……教我这等悬心……”
沈蕙娘亦是紧紧将她拥在怀中,一时泣不成声。
一旁方明照见了,亦是取帕拭泪,只笑道:“好,好!既是这般,便再没个分离的理儿了!这才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自此一家人更是亲厚和睦,沈蕙娘与方宝璎亦是愈发心意相通、蜜里调油,便是一时半刻也分拆不开,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不觉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此番冤案昭雪、阖家团圆,正是拨云见日、喜气盈门,方明照早在那花园敞轩中,铺设下满园筵席雅座。
园中金风送爽、桂子飘香之处,满座宾客觥筹交错、笑语喧阗,好不热闹。
方明照端坐东首席上,正与右座沈桂娘布菜,一面关切些书院起居,沈桂娘皆乖巧答了。
左座沈蕙娘与方宝璎并肩而坐。沈蕙娘见那清蒸鱼新近上桌,忙抬手举箸,往那鱼腹上夹下一块最是肥美的,放至方宝璎碗中。方宝璎却早拈起一块月饼来,觑准沈蕙娘抬头时,喂入她口中去,笑道:“这月饼倒好,你且尝尝。”
正自热闹间,忽见吴管事急匆匆自外头走来席上,一径行至方明照跟前,满面堆下笑道:“家主大喜!外头有贵客登门!”
方明照讶然问道:“今日宾客皆已在此,却不知是何方贵客?”
一语未了,早有侍人引着一行人进来。
为首者非别,正是那柳内官与潘知府。端见她两个面色虽肃,眉梢眼角却皆是隐见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