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眯起眼睛,“白鹤姐,这是她的战斗,我们都只是旁观者。”
右手边是黎涵安详的睡颜,这张脸被镀上一层金光,她伸手触摸,突如其来的颠簸气流中,指甲狠狠擦过对方的耳朵。
“怎么了?”黎涵睁开一双无辜的眼睛,对方握住她的手,俏皮地笑,“马上就平飞了,平飞就不颠了。”
“你掉了一根睫毛。”她吹一口气。
李理的座位在看台最靠前的几排,场上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白鹤依旧站在她的老地方,靠着挡板,握住黎涵双手,嘴巴一张一合念叨着什么。
李理看见黎涵摇头,又看见白鹤骤然闭上嘴唇,松开双手。时隔五个月再一次站在赛场上的黎涵架起手臂,摆出开场动作。
音乐响起,一向表情充沛的黎涵脸上没再洋溢起笑容,对方目光如炬,借着音乐之势压步向后滑去。
李理不再关注什么合乐,也不再思考什么滑表,她盯着冰面上的那道身影,那只被冰鞋包裹着的右脚。
她只知道,此刻她所爱的人站在冰上,而她只是旁观者。
黎涵翻身进入跳跃弧线,左腿弯曲用力蹬地,右脚刀齿点冰,跃起又落下。李理看着那人落地时骤变的脸色,暗道不妙。果然,本该连在后面的3t没能接上。
还有机会,补在后面。她挺直腰身,两手拍在栏杆上,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冰面上飞驰的人。黎涵踩着鼓点,再一次翻身起跳,3f落冰,然后是3t颤颤巍巍地落下。并不完美,右手擦着冰面撑了一下,但黎涵很快起身继续追赶着曲子。
接下来是步伐和旋转,以及后半段的2a,李理追逐着那道身影,却觉得对方的动作远比以往更僵硬。
此刻冰上的一切都模糊成透明的光,黎涵落在光中,像八音盒里不停旋转的小人。
李理意识到发条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音乐结束的瞬间,黎涵跪倒在地,玩偶雨散落四周,精疲力竭的人只是踉跄着站起身子,拖着一条腿滑到出口处,跌进白鹤的怀抱里。
李理起身,一个用力险些跌下看台,她趴在栏杆上,盯着教练怀里喘着粗气的人。她看不见黎涵的表情,更不知道那两人此刻正在说些什么。
“她能坚持完整场自由滑吗?”白鹤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像道怨灵纠缠着她。
能吗?李理看向屏幕,kissandcry的席位上,黎涵惨白着脸挤出笑容,伸手比一个爱心。欢呼四起,全场沸腾迎接着黎涵的回归。
疼吗?短节目都这么疼,自由滑呢?只是想到这一点,她的眼泪便忍不住往下掉。她与黎涵之间隔着一层看台,也隔着无尽的等待。
冰上的浮光掠影,广播里的解说,慢放的技术画面,她将一切抛诸脑后。心脏跳得厉害,肺管抽搐着疼,她捂着嘴巴,只觉得自己没法再忍受屏幕上那张强装轻松的笑脸。
她抬腿向卫生间冲去。
她扶着洗手台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和鼻涕一个劲儿往下淌。她接一捧水往脸上浇,冰水却将她冻得更加清醒。不是幻觉,她撑着洗手台,镜中的自己面如死灰。
她意识到时间流逝,又匆匆扯了张纸擦去脸上和鬓角的水痕。起码她得装成个正常人。
手机里有三条消息,她一一点开。
[黎涵:你不在看台上?]
[白鹤:暂列第四,后面还有三个人,大概率倒数第二组出场了。]
[白鹤:自由滑还要坚持吗?]
她抹掉屏幕上的泪水,抽着气先回白鹤的消息。她知道黎涵绝不会放弃,而她也没法劝阻。她昧着良心,敲下四个字。
[李理:我不知道。]
然后是黎涵的,她打了很多字,最终又删掉,只发出去两句话。
[李理:在卫生间,马上回去。]
[李理:放心,我都看到了的,你好棒。]
有人燃烧生命,有人挥霍光阴,而她站在光明与阴影的分界线,荣誉与失落的岔路口。她的身前是满身伤痕的战士,她与她被一根红绳拴在一起,对方回头看她,淌着血迹的嘴角勾起骄傲的笑。
“所以,”酒店套房内,白鹤站在桌前,俯视着沙发上的两人,“自由滑,你确定正常参赛。”
“是。”黎涵赤裸的右脚搭在茶几上,绑着冰袋消肿,“自由滑我要打封闭。”
“废了怎么办?再也滑不了了怎么办?”白鹤平静地讲出最残酷的话。
“就算你滑下来了,去不了冬奥会怎么办?”教练将毛巾摔在桌上,捂住脑袋,转过身背对着她们,“你们两个,就没有哪个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离开这个赛场吗?”
李理同黎涵对视,对方眼中恐惧与坚定混在一起。
“我爱你们,让我看着你们一个个变成这样,太残忍。”
她听见白鹤压抑着的啜泣,教练的背影颤抖着,仙鸟的羽翼散落在地。这是李理第二次见白鹤失态。
“黎涵,我会去找队医,明天的比赛上封闭。”教练攥起拳头,“但我要你向我发誓,一旦出现情况,立刻叫停比赛。”
“好。”
今夜无月,转眼天明。队医跟着选手和教练进了后台,李理回到看台。
“接下来登场的选手是,黎涵。”
这一回黎涵没同白鹤交流,只是弯下腰,再三检查鞋带。
李理两手扶着栏杆,压低身子,死死盯住那道幽灵般的身影。她记得她们一起修改了配置,两人盯着那张写了四个2的配置表,沉默良久。
可她现在需要祈祷,祈祷黎涵能把这套十年前就能滑出来的配置完美执行,她再一次喘不过气,掌心抵着栏杆,一片湿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