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穿好了裤子,背过手去扣内衣背扣时,一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我来吧。”她听见熟悉的声音,于是她垂下手臂,任由身后的人帮她完成剩下的全部工序。
“退房时间是下午两点,不再歇会儿吗?”黎涵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朝着她耳根吹气。
“你什么时候走?”李理只觉得身上的疲惫比不过心间别离之痛的万分之一。
“现在。”黎涵用嘴唇蹭她的耳垂。
“如果我没醒,你是不打算叫我了?”她只觉得恼火,本就难受的身体此刻轻轻发着颤。
“还是会叫醒你的。”对方搂住她的腰,亲昵地用鼻尖蹭她的脸,“但别去送我,李理,我不想看你忍着眼泪的样子,也不想离开时一步三回头。”
“起码在这里,你还能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一觉。”对方的嗓音带着清晨初醒时的喑哑,“几个月,和几个月多两个小时,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没什么区别。”她总是在最奇怪的地方和黎涵意外合拍,“但送到电梯门口,总行吧。”
她和黎涵一人一只箱子,地毯咽下脚步声,也吞掉了离别。电梯门开,黎涵大跨一步走进去,她将箱子推到对方身边,后退两步,笑着同对方挥手告别。
金属门在她面前合拢,那张明媚的脸消失不见。她攥紧房卡,卡片磨损的边顶着她掌心,有点痛。
李理想大概这就是离别,这就是白鹤口中的时差与眷恋。她想当初的自己是个总爱想当然的幼稚鬼。
她回到房间,在枕头上寻找黎涵遗留下的气息。她摸到一根发圈,黑色的,是黎涵最常用的那种,她记得对方总会一次性买很多,现在她也有了它们中的一个。
她和衣而睡,再被前台的退房提醒电话吵醒,放下听筒时,她想黎涵应当已经到机场了。
雨后夏日依旧燥热,她踩着阴影下的地面,逃一般冲进地铁站。只被允许在地下穿行的冰冷机器将她运回家,家里总是没人。
李理倒在沙发上,低头检查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黎涵留下的痕迹总藏在很隐秘的地方,这一次她在大臂内侧找到一块淤青痕迹。她伸手按那块皮肤,沉迷于那一瞬间的痛感。
这道痕迹撑不过几天的。她太熟悉北京的天气,叶片从翠青变为枯黄只要几天,但她还要等过无数个枝丫光秃秃的黑夜。
她想她该把猫放出来玩一会儿,但回房间的路上,她路过客厅的展示柜。她停在展示柜前,抬头欣赏她从小到大的证书、奖杯与奖牌们。李女士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它们的,小时候的在下面,成年组的独占最显眼的一层。
奥运金牌在最中间,左边是两站分站赛金牌,右边是总决赛银牌,小奖牌们将它们众星拱月般围住。但她觉得这不太对劲。
她推开柜子,将下面那层的世青赛金牌挪到奥运金牌旁边,又将别的奖牌往两边挤了挤。
现在对了。她想这两枚金牌才是她人生中最有分量的奖牌。
她合上柜门,突然失去了和猫玩的兴趣。也许她该收拾行李早点回学校去,她想她该和别人聊聊天。
茶几上手机振动,她捡起它,是陌生来电,但被多人标记为外卖快递,于是她点下接听键。
“李理吗,有你闪送,对方要求当面签收,我在小区门口,方便现在来取吗?”对方噼里啪啦一串话,只等她应下。
“我没有约闪送。”她将电话换了只手,突然又想起些什么,“寄件人是谁?”
“我这儿只能看到姓,姓黎,黎明的那个黎。”对方的声音有点急,“尽快下来哈,我赶时间。”
通话挂断,李理将钥匙揣进口袋里,换鞋出门。她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抱着纸箱的女人坐在电动车上,她快步向那人走去。
“签个名儿拿走就行。”对方递给她一支笔。她草草写下自己的名字,对方拿了单子,骑着车走了。
纸箱很大,有点沉,她抱着它,有些不知所措。这是来自黎涵的包裹,而她们明明今早才见过面。她想起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心里又沉重了些。
她将箱子带回家,放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猫围着她和它转圈,她将猫推到一边,拿起小刀,跪在地上划开箱子。
李理突然有些畏手畏脚的,她跪了许久,下定决心一般,打开黎涵留给她的世界。
她被眼前的东西惊呆了。
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和一个硬壳本子,堆在一角的奖牌,压成厚厚一叠的证书,几个奖杯,还有最底下两只白色布袋。
这就是黎涵口中的过去。
她颤抖着手捏起那封信,信封被她拆地歪七扭八。
李理,见字如面。现在我应当在飞往多伦多的飞机上。
离开北京前,我彻底从司齐姐的公寓搬了出去。我的东西不多,扔掉的、带走的、收起来的,分得很清楚。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冰场休息室的某个角落里,现在,它们在你手上。
相册里是我这些日子里整理出的照片,小时候的多半是从x那里收集来的,长大以后,我自己也拍了很多。这是我眼中的你,是哭是笑,我都希望你开心。
奖牌和证书,你都知道的。
至于那两只袋子,里面装着的是我第一双冰鞋。虽然只穿了一个冬季就不再合脚,但这是一切的开始,我一直留着。
李理,这就是我的全部人生:滑冰,和你。你或许觉得我幼稚而自恋,但我的爱,我的过去,都交给你。
我会带着我们的约定滑下去,直到那一天结束,我将与你重逢,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