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登场的是,黎涵,自由滑曲目选自……”
广播接连播报出两段,她站在挡板前,同黎涵进行最终的交谈。这更像是某种仪式,她们拉着对方的手,挨得很近的脸落进彼此眼眸。
“走了。”黎涵松开手,奔赴属于自己的赛场。
前奏响起,黎涵打开肩膀,向后蛇行。2a起跳,落冰。
她在音乐声中回忆起自己的曾经。15岁那年的世青赛,她把整套自由滑摔得稀碎。一瘸一拐从冰上退下来时,她在屏幕上看到黎涵不温不火地坐在前三名等候区正中央。白鹤陪她等分,搂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她力不从心对着录像机露出勉强的笑。如果硬要说那场比赛带给她些什么,那就是她和黎涵一起拿下了青年组大奖赛满额名额。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主要是黎涵的功劳。
现在她站在赛场之外,浮现出同样的无力感。
冰面渗出的冷气浸透她的皮肤,她捧起脸颊,看黎涵的第四个跳跃落下。配置修改过后这里是个3f,用刃和周数都无可挑剔。然后是一个旋转,还有一个编排步伐。
一旦站在这个位置,李理就再也没法欣赏黎涵节目中的美与艺术。她将一切组合拆分成一个个定级条件,仿佛评判一切的标准只有好和不好。
黎涵好吗?她扪心自问。答案只有一个。
三组连跳全部落下。乐曲里混入人声时,对方气势汹汹进入接续步伐。而后是两个旋转。节目在骤然提速的躬身提刀中结束。黎涵甩开手臂,眼眸熠熠生辉。
对方跃下冰面,冲进她怀里。
“做到了,李理。”暂列第一的广播声响起时,黎涵抱住她,眼泪落进她的颈窝。
“做到了,去冬奥会。”她想起四年前,她们一同拿下奥运名额时,对方也用几乎同样的姿势抱她。什么都变了,又什么也没变。
“李理,是你让我变得强大。”
李理张了张嘴巴,但对方抢走了她要说的话。她想她们总是一边痛着,一边长成无坚不摧的大人。她想还好,她们都长大了。
前夜
推门进入酒店房间时,李理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四年前。差不多的房间布局,差不多的室内陈设,还有拉开窗帘时同样涌进房间的冬日阳光。
黎涵把考斯滕铺了满床,墨绿碎钻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她推开窗户,趴在窗台前呼吸新鲜空气,因舟车劳顿而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几分。但她的生物钟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时区变换。
“从夜半飞到清晨。”她打了个哈欠,将两条胳膊伸出窗外。
“要是困,可以先睡一会儿,上面的消息是七点再集合。”黎涵的声音顿了顿,“起码能睡四个小时。”
“你呢?”她转身,回到对方身旁,“要一起吗?”
她们匆匆拉上窗帘,换上睡衣。队里订的当然是双床房,两张小床被一台床边柜分隔开,横着一条过道。
黎涵理所当然地往她身边挤,小床显得更加拥挤。
“这不行,不能挤在一起。”她翻了个身,将对方往开推。她对自己的睡姿很有自知之明:“要是我睡着时候压到你,影响你发挥怎么办?”
“就一小会儿,你睡着了我就走。”对方搂着她的腰撒娇,她只好叹一口气,无可奈何。
黎涵当然比她先一步进入梦乡,她成了对方怀里的大号玩偶,缩着身子被夹在对方身体和墙壁中间。
她更喜欢靠墙而不是靠窗,每次出门比赛住酒店时,黎涵都会默认把靠墙的那张床留给她。但现在她没法对着睡着的人发脾气,只好轻手轻脚爬起身体,认命地往靠窗的床上躺。
“别走……”她听见黎涵出声,以为自己吵醒了对方。但她看过去时,黎涵只是翻了个身,两只手抓住枕套。
好像哭了。意识到这点时,她溜下床,弯着腰朝对方脸上瞧。对方茂密的睫毛轻颤着,晶莹泪水堆积在左侧内眼角,脸颊下的枕头被一片水渍浸湿着,她伸手摸,只剩下轻微凉意。
“李理……”对方的梦呓尘埃般消散在空气里。
“没走,在呢。”李理只觉得有根尖刺正戳着心脏,一阵一阵不怎么规律。她将对方散在脸前的发撩到耳后,掌心在对方额头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
“乖,不怕。”她觉得自己太过肉麻,像在哄孩子,她甚至差点没想起来,再过两天面前这人会站在冬奥会的赛场上。
李理突然就不困了,她盯着面前这人熟睡的面容,眉骨线条流畅分明,鼻梁挺立鼻头微翘,嘴唇却是有些单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薄唇的人最薄情。李理笑了笑,拇指指腹拂过这瓣唇。她觉得薄情刚好,深情的人总容易受伤。
她想她好迟钝,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同黎涵对视时她就该意识到,这人会在她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她人生中所有的成与败爱与欲,都由这人烙印。她想她从没这么爱过一个人。
玄关恰恰敲门声将她惊醒,她起身快步走去将门打开一条细缝,小九的脸出现在门后。
“怎么了?”她将声音压得很轻,“她刚睡着。”
“集合时间提前了。”小九被她影响着,也放轻音量,“白鹤姐说你们没回消息,让我来提醒一下。”
“行,我知道了。”她打算送客,但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是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看。
“李理姐,你怎么穿黎涵姐的睡衣?”小九犹豫几秒,豁出去一般闭上眼睛,“上次比赛我和黎涵姐住一间,她这件衣服的图案,实在是有点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