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躺在床上那只剩一副皮囊包着骨架的身形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所有的信念全部崩塌了,心脏被床上那身上没有一丝血气的邵离音一寸一寸撕裂……
他软了膝盖,眼泪烫疼了眼眶,近乎于匍匐到床前,伸手握住了那只满是手骨的手。
“阿离,阿离……”每一声都沁着血。
那只手动了,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只看一眼,眼里就露出了笑,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明亮,从未失过光彩:“笑来,你又来了。”
而後又闭上了眼睛,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每天都是半夜才来,今天怎麽这麽早就来了。
这身衣服好看,这还是我第一次梦到你穿这个,白大褂衬你,比报纸和杂志上的都好看。”
说了这一串话,他似乎累极了,喘了起来,又闭上了眼睛,低低地轻笑一声:“我可能真的是快活不成了。”
一旁的阿风忍着眼泪:“小音醒着的时候,都会找我拿手机搜索你的消息,但是老爷又不让他看手机,因为有辐射,会影响到血液。
後来,童教授您名气起来了,我便时常搜寻了有关您的杂志和报纸过来带给他。
正是因为这个,昨日我才能一眼就认出了您。”
童笑来已经彻底瘫软在床边,又想紧紧地抱住他,又不敢用力,只能小心地握着那只手,一遍一遍地轻声呢喃着:“阿离……”
阿风看着他这副模样,又着急又生气:“童教授,现在能救小音的,只有你了!进了这里,逃不了的,小音只能完成这次骨髓移植手术。
我让你来看他,是希望你能知道他的状况,制定最完善的手术方案。如果是别的医生,他们只会关注大少爷,没人会在意小音的死活。”
说到这个阿风气红了眼:“老爷夫人真的是太狠心了,他们担心骨髓移植风险,迟迟拖着不手术,一定要抽干了小音的最後一滴血,直到小音的身体再撑不住了,还要抽他的骨髓。
这样的小音,如果再做骨髓移植,根本就没有活着的机会了,他们这是在谋害人命。”
床上的邵离音似乎听到了阿风的声音,闭着眼睛嗔怪:“阿风姐,又说胡话,让别人听到,又要去告状了。我说过很多次了,是我愿意的,不怪任何人。”
说着眼角溢出了泪:“只是有点对不起妈妈,妈妈最近都不来梦里看我了。”
童笑来根本说不出话来,握着的手上也不敢用力。只帮他盖好了被子,捋了捋头发,在枕头底下,看到了一只黑灰相间的皮手套,腕口处的樱桃已经被磨得有些开了线。
泪水再次涌了上来,这十年,邵离音只能靠着这只手套,想着他,他突然无比後悔,自己送给阿离的东西,太少太少。
“阿风姐,阿离他……”
“小音是个可怜的孩子……”阿风坐在一旁,慢慢讲起了童笑来不知道的邵离音。
***
邵离音的母亲叫肖晴雪,肖晴雪有一个姐姐叫肖晴雨。他和妈妈的所有悲剧,都起因于这个肖晴雨。
邵离音的外公祖籍是在很远的北方,那时候肖晴雨和傅臻淮在一起,外公因为距离太远,又因为豪门太复杂,连傅臻淮的面都没见,就拒绝了这门婚事的。
但是肖晴雨一门心思要嫁给傅臻淮,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义无反顾地过来追随傅臻淮。
两人结了婚,有了一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傅南乔,生下来就有先天再生性贫血障碍。
傅家有钱,但是这世间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一切,比如小P血型。
他们砸了大笔的钱,满世界的寻找,即便是找到了一个丶两个,如此稀缺的血型,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冒险。
绝望无助之际,肖晴雨想了一个办法。
既然肖晴雨和傅臻淮生出的傅南乔是这样的血型,那如果让和她拥有相同血型的肖晴雪和傅臻淮生一个孩子出来呢?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试一试。于是肖晴雨把自己的亲妹妹从北方骗了过来,让傅臻淮和她一夜之後,就有了邵离音。
或许真的是天意,邵离音的各方面都能跟傅南乔的血型匹配上。
他们为了让傅南乔能够一直有充足的血源,建立起了这座私人医院,医院里的医生都是听傅臻淮的。
傅臻淮哄骗着肖晴雪,他和妈妈被圈养在了这座别墅,或者说医院里,日常起居全部都是专人盯着。
他的所有饮食都是专人搭配,就为了确保他的血液时刻保持最健康的状态,营养学家为他搭配了一切益于补血的食物,胡萝卜丶芹菜丶木耳丶各种肉类丶各种肝脏……
各种补血药剂,会有人盯着他吃完,只为了让他那供不应求的血能多支撑一段时间。
傅臻淮给肖晴雪说,邵离音生下来有再生性贫血障碍,所以要处处小心,还要时时找医生盯着,抽血……
实则是抽血给傅南乔。邵离音早就知道不是如此,他被带到输血室,被捆在床上,一袋一袋的血抽走,幼年时,他每次看到医生拿着针头过来都哭,但他怕妈妈担心,每次都是自己哭完才出来,什麽都没说。
因为抽血,他的身体总不好,也因为身体不好,妈妈就信了傅臻淮,他偶尔也会庆幸他的身体不好。
那时候妈妈看着虚弱的他,也会心疼,总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做一盘清蒸鲈鱼,端到玉兰树林丛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