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锦囊藏锋,蜜锁沉疴
东海归来後,莲花楼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却悄然换了一番光景。
李莲花,昔日四顾门门主,如今莲花楼真正的主人,终于拾回了散落的记忆与心智,却仿佛将那份惊才绝艳与江湖锋芒一并收敛了起来,只馀下一副被精心娇养起来的丶慵懒闲散的病美人皮囊。
他大多时候只待在内室临窗的软榻上,身上总裹着那件雪白的狐裘,银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剔透。他手中常捧着一卷书,却半天不见翻动一页,眼神懒洋洋地落在窗外庭前的几竿翠竹上,仿佛世间再无甚要紧事,唯有“静养”二字最大。
笛飞声将他护得密不透风。楼中事务依旧由无颜石水处理,非紧要不得入内打扰。每日的药膳汤饮,皆由他亲自过目,试过温度,方才端到李莲花面前。
而每日这碗乌沉沉的汤药,便成了李莲花最大的“劫难”。
这日,药刚端进来,那苦涩的气味便已弥漫开来。李莲花立刻蹙起远山般的眉,将书卷掩在鼻前,身子往後缩了缩,眼神里透出明晃晃的嫌弃与抗拒:“…今日这药,闻着比昨日更苦三分。”
笛飞声面不改色,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自己在榻沿坐下,语气平静无波:“药魔新添了两味固本培元的珍材,药性是强了些,于你身子大有益处。”
“大有益处…”李莲花慢悠悠地重复着,尾音拖得长长,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抱怨,“这话你说了快一月,我却仍觉着手软脚软,下不得地。”他擡起眼,瞥了笛飞声一眼,眸中水光潋滟,似嗔非嗔,“莫不是你这楼主夫君,只想将我养成个离不得榻的废物?”
笛飞声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倾身,指尖拂开他额前碎发,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耐心:“胡说。养好了,随你想去哪都成。现在,喝药。”
李莲花撇撇嘴,目光在药碗和笛飞声严肃的脸上转了一圈,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气息微促,弱不禁风地靠回引枕上:“…咳…方才心口有些闷,待我缓一缓…”
这套路他已用得炉火纯青。
笛飞声也不拆穿,只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琉璃小盒,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丶晶莹剔透的蜜渍梅子,甜香瞬间冲淡了几分药味。
“喝完,吃两颗。”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李莲花眼睛微亮,却又迅速垂下眼帘,故作矜持:“…又不是小孩子了。”
“嗯,不是。”笛飞声从善如流,指尖却已拈起一枚梅子,递到他唇边,“楼主自当以身作则,快些饮了药,也好早些‘缓过来’。”
李莲花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微光,就着他的手抿了梅子,酸甜滋味在舌尖化开,才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般,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将那苦汁灌了下去。
药汁甫一入喉,他眉头便紧紧皱起,放下碗便急促地咳嗽起来,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花,一副被苦得不轻丶楚楚可怜的模样。
笛飞声立刻将剩下的梅子喂给他,又递上温水,手掌轻拍他的後背,动作熟练无比。
待那阵苦味压下,李莲花缓过气,懒懒地睨了他一眼:“明日若还是这般苦,我便不喝了。”
“好,”笛飞声应得干脆,指尖拭去他唇边水渍,“明日让他们多放些甘草。”
正说着,室外传来无颜的通报声:“楼主,尊上,方公子与苏姑娘前来探望。”
李莲花眉梢微挑,还未开口,笛飞声已淡声道:“请他们偏厅稍候,楼主正用药,不宜打扰过久。”
不多时,方多病与苏小庸被引了进来。两人见李莲花裹着狐裘懒倚榻上,面色虽白,眼神却清明含笑,不由都松了口气。
“李莲花!你可算好些了!”方多病几步上前,语气激动,“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
“方公子,”笛飞声不轻不重地打断他,“楼主需静养,忌大喜大悲,忌多思多虑。”
方多病一噎,看着李莲花那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只好把满肚子话憋回去,干巴巴道:“…哦,对,静养,静养要紧。”
苏小庸细心,将带来的几样清淡补品放下,柔声道:“李大哥身子好些便好,我们不便久扰,只是来看看你。”
李莲花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却带着几分疏懒的疲态:“有劳你们挂心…只是如今精神不济,说会儿话便容易乏…”他说着,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眼睫垂下,一副随时要睡去的模样。
笛飞声立刻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楼主累了,二位请回吧。心意领了。”
方多病还想说什麽,被苏小庸悄悄拉了下衣袖,只得告辞。
待人走後,室内重归寂静。李莲花睁开眼,哪里还有半分睡意,眸中清亮,甚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看向笛飞声:“方多病那小子,憋话憋得脸都青了。”
笛飞声坐回他身边,将他微凉的手拢入掌心暖着,淡淡道:“聒噪,扰你清净。”
李莲花轻笑一声,不再多言,安心享受着这份近乎专制的呵护。
夜幕降临,喝最後一顿药时,李莲花果然又闹了起来,嫌苦嫌烫,磨磨蹭蹭。笛飞声也不恼,依旧耐心哄着,蜜饯甜汤准备得齐全,直到看着他喝完,才吹熄了灯,将他连人带被子揽入怀中。
“明日…真能多放甘草?”怀中的声音带着困意,模糊不清地问。
“嗯,放。”笛飞声应着,下巴轻蹭他发顶。
黑暗中,李莲花嘴角弯了弯,安心阖眼。
究竟是真怕苦,还是贪恋这份独一无二丶百试不爽的哄劝与温柔,大约只有莲花楼楼主自己心中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