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馀波（第1页）

馀波

沈泊舟踏着暮色，几乎是凭着本能走到了云家小院外。

院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檐下那盏昏黄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温暖的光晕。

他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仰头望着那片灯光，胸口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擡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片刻後，门吱呀一声开了。

云雾站在门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手里还拿着半截未编完的竹篾。

看到是他，云雾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这个时辰，沈泊舟通常已经在家了。

“怎麽这个时辰来了？”云雾侧身让他进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间不同往日的沉郁，“发生什麽事了？”

沈泊舟走进院子，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熟悉的草药香和淡淡的艾草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他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靠着粗糙的树干，这才看向跟过来的云雾。

“家里……给我说了门亲事。”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目光却直直地落在云雾脸上，不错过他任何一丝反应。

云雾编着竹篾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尖被锋利的竹篾边缘划了一下，渗出一粒细小的血珠。

他像是毫无所觉，只是缓缓擡起头，看向沈泊舟。

月光下，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了些，唇瓣微微抿紧，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有什麽情绪极快地闪过，像是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乍起，又迅速被压下。

他没有问“是谁”，也没有问“然後呢”，只是沉默着，等待着沈泊舟的下文。

然而他周身那股瞬间敛起的气息，却比任何追问都更让沈泊舟心疼。

“是镇上一个李员外家的小姐，”沈泊舟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语气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我拒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云雾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指尖那点猩红，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为何？”

沈泊舟看着他这副隐忍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再次上前一步，这次两人几乎脚尖相抵，他能清晰地看到云雾低垂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为何？”沈泊舟重复着他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决绝，“云雾，你看着我。”

云雾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擡起了头。月光洒在他清俊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沈泊舟的身影，以及一种深藏的丶几乎不敢流露的紧张。

“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沈泊舟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极其认真，仿佛要将每个字都刻进对方的心里，“从我在那个坑底第一眼看到你，我的心就再也没办法装下别人。”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云雾那只被划伤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微凉的指尖。

“我跟爹娘，还有我哥，都说清楚了。”沈泊舟继续说道，目光紧紧锁着云雾的眼睛，“我说，我这辈子，只认云雾一人。”

云雾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想抽回，却被沈泊舟更紧地握住。

“你……”云雾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不必如此……那是条难走的路。”

“路难走，我们一起走。”沈泊舟毫不犹豫地接口，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云雾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安抚和力量，“有你在身边，再难的路我也不怕。没有你，就算是康庄大道，于我又有何意义？”

他看着云雾眼中逐渐积聚的水光，心里又酸又软，语气放得更加轻柔：“别担心我，也别觉得是你拖累了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心甘情愿。云雾，你值得我这麽做，值得我为你对抗所有。”

云雾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沈泊舟的肩头，这是一个极其依赖和信任的姿态。

沈泊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颤抖，也能感觉到肩头传来的丶一点温热的湿意。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用自己宽阔的胸膛支撑着怀中这个看似清冷丶实则内心比谁都柔软的人。

他擡起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云雾单薄的背脊，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晚风轻柔，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声絮语。

檐下的灯笼静静燃烧，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过了许久，云雾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直起身，微微偏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去看沈泊舟的眼睛，但被他握住的手却没有再试图抽回。

“以後……你家里……”他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忧。

“放心，”沈泊舟笑了笑，语气轻松却坚定，“我爹只是一时之气，我会想办法让他慢慢接受的。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们不是早就习惯了吗？只要我们彼此坚定，就没什麽能分开我们。”

他看着云雾，眼神亮得惊人：“我们的药田会越来越好，我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云雾，相信我。”

云雾看着他眼中毫无阴霾的坚定和对自己毫不怀疑的信心，心中最後的那点不安和阴霾也渐渐被驱散。

他轻轻回握住沈泊舟的手，虽然力度很轻，却是一个清晰的回应。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所有的抉择丶所有的压力丶所有的未来，都在这一声轻应和交握的双手中，有了共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