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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心（第1页）

点心

从镇上回来後的几日，沈泊舟敏锐地察觉到家中气氛的微妙变化。父亲沈村长依旧对他不茍言笑，甚少与他言语，但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感似乎缓和了些许。

而母亲看他的眼神，则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偶尔欲言又止。

这日傍晚，沈泊舟帮着云雾将新买的布料送去相熟的裁缝家量好尺寸，回到自家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刚踏进院门，就见母亲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竹编的食盒，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却仍有丝丝甜香逸出。

“回来了？”沈母看着他，语气如常，目光却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

“嗯，”沈泊舟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个食盒上，有些疑惑，“娘，这是？”

沈母将食盒递到他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我下午做了些绿豆糕和桂花糖饼，还热着。你……拿去给云家奶奶和云雾那孩子尝尝。”

沈泊舟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又看了看那个食盒，一时没有伸手去接。

母亲主动给云雾和云奶奶做点心？这在他与父亲激烈冲突丶明确表态之後，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沈母见他呆立不动，轻轻叹了口气，将食盒又往前送了送：“拿着吧。云家奶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绿豆糕做得软烂，应该能入口。云雾那孩子……”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只是说道，“看着也太清瘦了些。”

这番话，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沈泊舟心头猛地一热。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尚带着馀温的食盒，仿佛捧着什麽易碎的珍宝，喉咙有些发紧：“娘……谢谢您。”

沈母摆了摆手，转身往屋里走去，只留下一句：“早去早回，别耽误吃晚饭。”

沈泊舟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激动瞬间冲遍四肢百骸。

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一盒点心。这是母亲的态度，是沈家除了父亲之外，最重要的家庭成员释放出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一种默许，一种尝试性的接纳，或者说，至少是不再激烈反对的缓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云家小院走去。

脚步比平时更快，心里揣着一团火，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讯息，连同这盒带着母亲心意的点心，一起送到那个人面前。

到了云家，院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看见云雾正坐在院中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就着最後的天光，翻看一本破旧的药书。

听到动静，云雾擡起头，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时辰，沈泊舟通常已经在家用晚饭了。

“怎麽又过来了？”云雾合上书，站起身。

沈泊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丶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我娘让送来的。”

云雾的目光落在那个陌生的食盒上，微微一怔，随即看向沈泊舟，眼中带着询问。

“是点心，”沈泊舟揭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更加浓郁的绿豆清香和桂花甜香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放着嫩黄色的绿豆糕和焦糖色的桂花糖饼，看起来十分诱人，“我娘亲手做的，说是给奶奶和你尝尝。”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云雾看着那盒精致的点心，又擡眼看向沈泊舟那双亮得惊人的丶充满了喜悦和期待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沈母……亲自做的点心？送给他和奶奶？

他不是不懂这意味着什麽。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盒点心背後所代表的含义，远比点心本身要沉重和复杂得多。

那是一种来自沈泊舟至亲的丶无声的认可，或者说，是通往认可的第一步。

“你……”云雾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你娘她……怎麽会……”

“我也不知道，”沈泊舟挠了挠头，笑容依旧灿烂，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可能就是觉得……你们挺好的吧。”他顿了顿，看着云雾有些怔忡的表情，语气变得格外认真，“云雾，我娘她……心很软的。她这是……在试着接受。”

最後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重地敲在云雾心上。接受？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珍贵。他习惯了冷眼丶排斥和流言，从未奢望过能从沈泊舟的家人那里得到任何形式的接纳。

他看着沈泊舟毫不掩饰的欢喜，看着石桌上那盒散发着温暖甜香的点心，心头百感交集。

有惊讶，有不确定，但更多的，是一种细微的丶小心翼翼的暖意，正一点点驱散他心底常年不化的寒意。

“奶奶睡了吗？”沈泊舟问道，打破了沉默，“点心还热着，现在吃正好。”

云雾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刚睡下，我去叫她。”

“别，”沈泊舟连忙阻止，“让奶奶睡吧，醒了再吃也一样。”他将食盒盖子重新盖好，推到云雾面前，“这些，你们留着慢慢吃。”

云雾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食盒，沉默了片刻，然後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竹编的盒盖，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

“替我……谢谢伯母。”他擡起头，看向沈泊舟，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

月光初上，落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点点微光，那里面除了惯有的沉静，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一些类似于“希望”的东西。

“嗯！”沈泊舟用力点头，心里像是被什麽东西塞得满满的，又软又涨。他看着云雾，只觉得这一刻，所有的坚持丶所有的抗争，都值得了。“我会的。”

两人站在暮色渐浓的院子里，一时无言，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情在悄然流动。

晚风吹过，带来艾草的清香，与点心的甜香交织在一起，氤氲出一种属于“家”的丶安宁的气息。

“你……”云雾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在家里……还好吗？”

他知道沈泊舟为了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我很好，”沈泊舟立刻回答，笑容坦荡，“真的。爹那边……慢慢来，不急。只要我娘能理解，我就更有底气了。”他看着云雾，眼神坚定，“云雾，你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对不对？”

他的乐观和坚定，像阳光一样，驱散了云雾心中最後的一丝阴霾。

他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再次微微上扬，这一次，笑容里少了些清冷，多了些真实的温度。

“对。”他轻声应和。

沈泊舟看着他这个笑容，只觉得比吃了最甜的桂花糖饼还要满足。他知道，前路或许仍有坎坷，但有了母亲这盒点心带来的转机，有了云雾此刻眼中燃起的微光，他们携手走下去的信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将相视而笑的两人轻轻包裹。

那盒承载着善意与转机的点心，静静地躺在石桌上，仿佛一个无声的见证，见证着两颗年轻的心，在历经风雨後，终于迎来了第一缕穿透云层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