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峥身披雪白鹤氅,与幽暗的环境格格不入,皂靴上溅了血迹,他眉宇微蹙,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四下无人,御察司的刑房显得格外阴冷。
“太傅年事已高,还该注意身体。”
“呸”一口含血的唾沫淬到楚云峥的脸上,“蛇鼠一窝。”
楚云峥偏头,用衣袖轻轻拭去,面上并不带愠色,相反能称得上是温和,“您是三朝帝师,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必我来教,何必一再触怒陛下,累及子孙。”
崔恕历经三朝,为人耿直忠心,楚云峥自然敬重。
“为人臣者,自当规劝君王,便是死谏又何妨,我崔氏子弟不畏死。”崔太傅早就两鬓斑白,但眼神依旧晶亮,仍如四十年前初入官场时那般一腔报国之情。
楚云峥看着他的眼睛,有片刻失神,这样的忠臣,不该是身死刑房这样落魄而又不体面的结局。
但他,没有一救之力。
“陛下口谕,明日午后,请君入地府,继续为先皇效力,但念及老师于社稷之恩,仅革崔氏一门官职,免其罪。”
崔恕闻言一怔,而后仰头大笑,花白的胡须都在颤动,好半晌才停下,“好,老夫一生只寻明主,对得起谢氏。”
楚云峥不忍再听,本已转身,却又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
“此药无味,药效亦不烈,能让人于睡梦中过身,发作极快,若明日陛下仍未改心意,太傅可自行抉择。”
谢铎对待这些老臣一向冷酷,偏爱让人噬心啮骨,形容凄惨的毒。
楚云峥将绳索解开又将药递了过去,“崔氏子孙会有人送去江南,太傅可安心。”
他本不该多言,但又难掩恻隐之心,只是可惜能做的不多。
“叶家小子,心太软的人,掌不了大齐的刑狱,也不适合伴君。”
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句叶家小子,将楚云峥拉回了多年前的夏日,那年他还只是小世子身边的伴读,谢铎也只是冷宫里不受宠的皇子。
叶渡渊从小就上蹿下跳不消停,性格张扬而热烈,得了先帝的恩宠入宫由太师教导。
那年烈阳似火,莲池亭中叶渡渊拉着他的手,仰起头骄傲的告诉崔老,“崔爷爷,这是我家阿峥哥哥。”
“哦,原来你也是叶家的小子啊。”
陈年旧事,倒是历久弥新。
御察司有一面暗墙,墙内是一间狭小的密室,供奉着神佛,佛像前的香炉中烟火袅袅,从不断绝。
楚云峥其实从不信佛,亦不是为求心安,只是觉得人还是该心有畏惧,才不会沦为彻头彻尾的杀戮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