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办的是中式的,考虑到是两个男生,朱姥姥只剩薄薄一层皮的手指头在婚书上提下‘夫夫’二字,有一阴一阳两位新郎官。
她还写了淡黄简笺,等娄胜选好,就要把那纸衣服重新调整剪裁一下,一起烧过去。
到了夜里月明星稀,村里人早早睡下,偶尔几声狗吠猫叫在回荡。唯独馀更时家里灯火通明,在等子时到来。
黑漆漆的村落,一盏路灯都没有,厕所还是没怎麽见过的旱厕。董叱出去撒尿都是闭着眼睛撒,乌漆麻黑分不清哪是哪。
纸钱烧个不停,火盆滚烫里面的火星和烟灰在空中头顶随意飘荡,落在门楣白布上又滚落散开。四面八方的诵经声和丧歌,以及突兀不合理的祝福声。
应执生穿上了红艳喜庆的喜服,手腕上系着红带遮住自杀伤疤。他还用顺手给自己画了个淡妆,胸口别着花,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逢人便说:“感谢参加我和娄胜的婚礼。”
可是再怎麽用心,这场婚事终究是见不得人无法宣扬,略显寒酸和孤寂的。
不知道为什麽,福全心里难受得紧,头也痛。尤其是看见应执生坐在那里小心翼翼擦拭娄胜的骨灰盒,并弯下腰小心亲吻。
“娄胜在哪儿呢。”福全摸了摸脑袋怀疑头痛会传染,他看不见鬼,只好问馀更时。
馀更时回答:“在你边上呢,拽你头发。”
“我说我怎麽头疼呢!这混小子!”
馀更时剥了个橘子,又说:“来了个很牛逼的女人,穿着高跟鞋用鼻孔看人……一进门就去找我姥姥谈话了,她谁?”
这麽牛气冲冲还能是谁,“娄胜他妈。”
一提到娄胜他妈,董叱哥仨瞬间不困了,坐好坐直,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人敢玩手机。
高新华不去看应执生,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儿子。娄胜穿了身红身黑边的婚服,纸钱噗呲燃烧,男生眼眸子亮亮的,喊:“妈。”
一个女人,在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娄胜的人生戛然而止到二十三岁,办个如此诡谲的婚事。高新华脸皮绷紧,她感觉到有刀子在割她的肉,娄胜就是她的肉,从高楼上跳下来摔烂了!娄胜的死亡,就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第二次死亡!
高新华这辈子除非被逼绝境,很少落泪。她眼睛一眨,眼泪就往下掉,用颤抖着的嗓音说:“我的孩子……妈妈从一穷二白到家财万贯,预想过无数次你的婚礼,我丶我要是知道你会死在二十三岁,我以前就不会打你凶你,我得天天跪在地上长跪不起,求老天爷对你好一点!我的娄胜你怎麽就死了呢……”
“我宁愿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都不愿意是你。你那麽听话那麽善良,小时候我在饭店打工就把你放在後厨的塑料小板凳上,你乖乖坐着,腿都够不着地嘴里喊妈妈妈妈……”
朱姥姥默默侧过头,盯着白蜡烛中心的男孩遗照。再一扭头,看见活人新郎官在苦笑着擦泪。
好多人都在哭呦。
一个二个三个都在哭。
谁不是呢,谁不想替娄胜去死呢。
双人红棺材,围着一圈白布,红漆在烛光下亮起光。应执生温柔弯起嘴角,抱着娄胜的骨灰躺进黑暗的逼仄的,窒息的棺材里。
娄胜的骨灰在他心口,娄胜的灵魂在他身旁。
火盆里的黄纸越烧越旺。
嘹亮唢呐声乍然响起,划破长空,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白薄纸钱掷于空中,久久不落。朱姥姥大喊一声:“阴阳相隔,犹且情谊不变。连枝共冢,二位魂魄相依,永世不弃。”
董叱福全等人啪啪鼓掌,和火盆里的噼里啪啦声重合,也算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