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祠堂的爱意
祠堂的烛火摇曳,将蓝思追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跪在蒲团上,後背的钝痛随着每一次落笔轻轻抽痛,手腕早已酸麻,可面前的竹简才抄到第三十二遍。
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笔尖的墨汁滴在竹片上,晕开一小团黑斑。思追懊恼地皱起眉,刚想换一片重抄,就听到祠堂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魏无羡端着个食盒走进来,手里还提着盏灯笼,暖黄的光晕把他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柔和得像团棉花。
“还没抄完?”他把食盒放在供桌旁,弯腰看了看竹简上的字,“手都抖成这样了,歇会儿吧。”
思追摇摇头,笔尖在竹片上顿了顿:“还差十八遍。”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尾音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疼,是熬了大半夜,实在撑不住了。
魏无羡蹲下来,借着灯笼的光打量他。少年的眼眶泛着红,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渍,嘴唇干裂得起皮,显然是又疼又累。
“你父亲那脾气,就是认死理。”魏无羡从食盒里拿出个瓷碗,倒了些温热的甜汤,“先喝点东西,不然明天该起不来了。”
甜汤里飘着桂花,香气清甜。思追盯着碗沿,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冰凉的青砖上。
“爹爹……”他哽咽着,声音委屈得像只受了伤的小兽,“後背好疼……手也酸……”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受罚时这样直白地撒娇。从前哪怕再疼,也只是咬着牙忍着,总觉得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样子。可此刻对着魏无羡温柔的眼睛,那些强撑着的坚强忽然就塌了,只剩下满腹的委屈和疲惫。
魏无羡的心一下子软得像化了的糖。他伸手把思追揽进怀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疼就哭出来,憋着干嘛。”
思追把脸埋在他衣襟上,闷闷地哭起来。眼泪打湿了布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他不敢放声哭,只是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被雨水淋湿的小雀儿。
“爹爹知道你疼。”魏无羡轻轻拍着他的背,避开那些红肿的地方,“你父亲罚得是重了些,但他也是急坏了。今天在苏氏祠堂,他看到你被黑气围住,剑都差点握不稳。”
思追的哭声小了些。
“你呀,就是太懂事了。”魏无羡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甜汤递到他嘴边,“受了罚也不知道喊疼,委屈了也不跟我们说。其实在爹娘面前,不用这麽撑着的。”
甜汤滑入喉咙,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开,熨帖了五脏六腑。思追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错了……不该让你们担心的。”
“知道错就好,但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魏无羡帮他擦了擦眼泪,“你父亲要你抄家规,是想让你记住责任二字,不是要熬垮你。剩下的明天再抄,我去跟他说。”
思追连忙摇头:“不行……父亲会生气的。”
“他敢。”魏无羡挑眉,语气却带着笑意,“你爹爹我还是有点面子的。再说了,真让你跪到天亮,明天怎麽养伤?回头落下病根,他比谁都心疼。”
他把碗递到思追手里:“乖,把汤喝完。我去给你拿床毯子,再跪着该着凉了。”
思追捧着温热的瓷碗,看着魏无羡转身去取毯子的背影,心里忽然暖暖的。他知道,爹爹总是这样,会在父亲严厉的规矩之外,给你留一块柔软的地方。
不一会儿,魏无羡抱着条厚厚的羊毛毯回来,细心地铺在蒲团上:“垫着些,膝盖该跪肿了。”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伤药,待会儿我帮你擦擦後背。”
思追低下头,小声道:“谢谢爹爹。”
“跟我还客气什麽。”魏无羡刮了下他的鼻子,“快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思追小口小口地喝着甜汤,桂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祠堂里依旧安静,可烛火仿佛没那麽刺眼了,後背的疼痛也似乎减轻了些。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在乱葬岗发了高烧,是魏无羡把他抱在怀里,整夜整夜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可那份温暖的感觉,却和此刻一模一样。
“爹爹,”思追忽然开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总是犯错,总是让你们操心……”
魏无羡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孩子,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你父亲嘴上不说,心里对你宝贝着呢。上次你在寒潭晕倒,他守在你床边,三天没合眼。”
思追愣住了。
“我们罚你,是怕你走弯路;疼你,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魏无羡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思追心上,“这两样,从来都不矛盾。”
思追低下头,把最後一口甜汤喝下去,眼眶又热了。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再也遇不到比父亲和爹爹更好的人了。
魏无羡收拾好碗筷,又帮他在後背涂了药,才道:“再抄两遍就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思追点点头,重新拿起笔。这一次,笔尖不再颤抖,落在竹片上的字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稳。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祠堂里的烛火慢慢暗下去。魏无羡靠在柱子上打盹,怀里还抱着给思追准备的毯子。思追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忽然觉得,所谓的家,或许就是这样——有严厉的教诲,有温柔的守护,还有无论何时都有人为你留着的那一盏灯,一碗汤。
他低头看了看抄到第四十遍的竹简,轻轻笑了。剩下的十遍,明天一定能抄完。因为他知道,无论犯了多少错,走了多少弯路,总有两个人在原地等他,等着他慢慢长大,等着他成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