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特别少,我也不怎麽会说话,总是擡头坐得端正,听课听得认真,笔记半点不落下。但只有我心里知道,我一点都没听懂。
我向来如此,跟不上老师的思路,却总不愿意放弃,从而也就在老师心里留下了“用功但不起效果”的印象。
现在郑年隐总是上课睡觉,下课睡觉,放学就匆匆忙忙离开,从来没有意外。我们除了第一天说过话之外,就再也没有过什麽交集,即使我们做了同桌。
但是我可以擦干净雾蒙蒙的窗户,假装看窗外的风景,然後悄咪咪看他的侧脸。
多数时候是一个饱满的後脑勺,因为他睡觉不怎麽会朝向我。偶尔,我能看见他变换姿势,紧闭的双眼和拉直的嘴角就落进了我的眼底。
直到有一天我没忍住,对着满是雾气的窗户画了一头小猪,正好映着郑年隐的脸颊。
等我转过头,无比震惊地发现他的眼睛睁开了。那双黑漆漆的瞳孔直直地看向我,又看向窗户上的那头小猪。
“砰”一声,我一激动,腿又撞上了桌角,疼得我又一次龇牙咧嘴。
但此时我还是不忘解释,“外面下雪了,堆个小猪一定可爱。”
他却不看小猪了,改成看我了。
接着他伸出手指,比了比小猪的尺寸,又比了比我脑袋的尺寸,无声地勾了下嘴角。
虽然有点儿过分吧,但是我还是不怎麽生气。
我当天真的堆了个雪人,在我家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棵大树,树枝上结着冰坠子。我就站在树下堆雪人,堆了半天才堆好,蹦蹦跳跳的总也不好找角度,来来回回的,原本的冰冷全都被冲散,我开始感觉浑身发热。
等到我终于堆得差不多,耳边就传来一阵吵架的声音,接着是一声猛烈的摔车门的声音。我刚转过头去,瞥见一个红色的衣角,脚底就打滑,倒了下去。
树上的冰坠子落在了我的头顶和肩膀上,摔得七零八落的。
我和冰坠子都是。
我就又那麽和郑年隐隔空相望。他搭在栅栏上的手指微微动,红色的袖口沾上了一点纯白色的雪花。
“王帆,你是不是傻啊。”
那天晚上郑年隐第一次在我家过夜。
我帮他找了换洗衣服,把屋子里的空调调得暖呼呼的。等他洗完澡出来,就半点都不会觉得冷了。
新鲜水果洗完装盘放在沙发边,我坐在一边等他。
我和他解释说家里没人,不用担心拘谨。
他“嗯”一声,似乎情绪也不是很高涨,只是坐下,把不太合身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一颗。我一时间不知道把眼睛往哪里摆,不知道心思要往哪里放,索性起身。
这一起身我就想起我还摊开堂而皇之放在房间桌面上的日记本。
如果让郑年隐看见的话,我一定没办法解释了。所以我忘记了要拿拐杖,忘记了打招呼,拖着腿冲进了房间,又迅速带上门反锁,扑到桌上把日记本收好塞进了柜子最下层,才终于缓了一口气。
把情绪调整好,做足了心理准备,我才再次打开门。
郑年隐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我的拐杖。听见我开门,他举起拐杖,点了点那串字。
那是爷爷写给我的。
他会做很多事情。明明没学过木工,却能做出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这柄拐杖其实对我来说已经有点矮了,用起来总要微微弯起腰,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换。
上面刻着一串小字:“一帆风顺”。
“这是爷爷刻上去的。他的字写得很漂亮。”
难得郑年隐没有说我什麽,毕竟我的字只是比他好看一点点。他只是把拐杖还给我,然後躺在沙发上开始睡觉了。
那时候还早,不过他看起来确实很困了。于是我把厚厚的被子拿过来盖在他身上,他听着拐杖落在地上闷闷的咚咚咚的声音,眉头皱了皱睁开眼睛,起身接过我手里的被子,解放了我的双手。
我看着他睡好,才转身往房间去。
他的视线应该落在了我的背後,我有点灼灼的感觉。
然後我就听见他开口问我,眼尾有一点上挑。
“王帆,你房间里面有什麽,秘密麽?”
没理会,我迅速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不知道为什麽,从那天之後,我和郑年隐的关系好像更近了一步,但只是一点点。他让我帮他补习功课,实际上我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为了帮他,我开始每天都很认真地学习听课,就是为了教他。
让我没想到的是,郑年隐看起来聪明,脑子却很笨。我教他什麽他都学不会,总要我重复很多遍才能勉强弄懂。
而且今天学会的东西,到了明天又会忘记。总之,让我有一点儿疲惫。并且,因为我教得不好,他说我需要继续进步。而他作为我实验的小白鼠,都那麽有奉献精神了,我应该顺便帮他做一份早饭。
在看见我自己做的煎蛋和米粥之後。
我的日记本里从此又多了新的内容。我开始对郑年隐有了一点小抱怨,但不多。我写,郑年隐太笨了,又写,郑年隐喜欢我做的饭,还要给我钱,但我没要。他就把钱换成了暖和的围巾。
那件围巾被我锁在衣柜里,一次都没围过。
第二天我路过他打球的地方,站在台阶边看了半天。他半点没发现我,但好像又看了我一眼。
我一直等到上课前两分钟才急匆匆拄着拐杖赶路,没想到却越急越乱,刚经过杂草丛边,我的脚底就打滑,整个人歪七扭八地撞到了白墙上,脑袋也跟着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