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路程的後半段我们就没再说话。我轻轻地哼歌,用一种只有我自己能听得见的音量。郑年隐就真的睡着了,整个人那麽高大,窝在座位上的时候又显得很亲近,很平易近人。
郑年隐和我提起要去做复查的那天,是个周末。我忙着把最近做过的错题做个整理,实际上只是把错题抄一遍,再把解析认认真真看一遍,依样抄上去。
听见敲门声我照常去开门,并把准备好了的水果递到他面前。他没有坐下,只看了一眼我正在写的东西,大约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不是那麽重要的作业,索性帮我全部装进了背包里,然後替我背了起来,牵过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又带上了我的拐杖。
“我们去哪儿?”
手腕上皮肤接触的位置发烫,我挣了下,没能挣脱,只好干着嗓子问。
郑年隐手里掏出机票塞进我的手心,上面的目的地在另一个省。我震惊地说不出话,只觉得瞬间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停在了原地。
他略微松开我的手腕,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我的时候很郑重。
“带你去复查。”
“复查?复查什麽?”等我後知後觉他指的是什麽之後,我开始退缩。
很多年前意外发生之後,我的腿没能如愿恢复,而後我花了很久的时间从煎熬到适应,再到坦然。已经结痂的伤口,就算有丑陋的疤痕也没有什麽关系。
所以那张机票被我推回去,推回到郑年隐的手里,而後我又要到他手里去拿我的拐杖和书包,却被他往後让了让,于是我什麽都没拿到手,反而因为重力原因朝他扑了过去。但我迅速转了个方向,很怕摔倒在他身上,连心跳都变快了许多。
结果却被郑年隐抓住衣领拽了回去。
“王帆,我还没过生日。”
我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向他,不明白这话是什麽意思。
“你愿意送我生日礼物吧?”
“愿意。”我缓慢地点头。
“那就这个吧。同意和我去见医生,这是我希望收到的生日礼物。”
他靠在墙边低头看我,目光里的坦然直接让我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隐藏,也无处躲避。我别无他法,只好同意下来。
那天天气很好,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还是和郑年隐一起坐飞机。一路上的所有程序都很陌生,他带着我办理行李托运,领取登机牌,一路上时间很充裕,只是绕来绕去的,我感觉分不清方向。
後来在下电梯的时候,我看见巨大的玻璃墙外停着几架飞机。它们距离我那麽近,那麽真实,和电视里看到过的一点都不一样,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连带着明媚的日落一起。
郑年隐站在身後不知道多久,等我回过头去,他就推着小推车站在一旁,只是看着我。
“拍好了?”
“哦,拍好了。”我把手机塞进口袋里,跟在他身後登上了飞机。
等飞机升空的时候,我的耳朵开始疼痛,好像失去了听觉一般。不过疼痛并不明显,很快就缓了过来。
我的位置靠窗,扭过头去能看得见越来越模糊的地面,夹在云层之间,夕阳透过云层落到窗前,落到发梢指尖。
郑年隐大约很困,歪着脑袋在睡觉。我贴在玻璃边看了一会儿,觉得阳光太暖,仿佛近在咫尺。擡起手指贴上玻璃,我试图描摹太阳的形状,最後悄悄地把手指伸进了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随着高度不断增加,太阳看起来有点像橙黄色的溏心蛋。这让我想起了我带给郑年隐的鸡蛋,後来我才知道他偏爱溏心蛋。
点开手机相册,我歪过身探头去拍外面的云层丶机翼,那种暖意蒸腾着,好像能把我包裹住。整个飞机都异常安静,我不知道拍了多少张,才微微回过身。
我几乎能听得见郑年隐落在我耳边的呼吸声,规律又熟悉。他住在我家的时候我没能说服他睡在我的房间,让我去睡沙发,为此我甚至起了换一个沙发的想法,但是他一共也没有在我家住多久。
在那些夜晚,我去卫生间路过他的时候,总能听见那种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静谧又安稳的氛围。
鬼使神差之间,我动了动手指,按下了拍照。我侧过身子,夕阳就顺着缝隙溜过去,落在了郑年隐的侧脸和发丝上。没等我收回手机,他却先一步歪头倒在了我的肩膀上。做贼心虚的时候很容易草木皆兵,我禁不住颤抖了下,手机随即掉了下去,落在了脚边。
郑年隐的照片亮在那里,我僵硬着肩膀,希望他没有被我吵醒。好在没有。于是我捡起手机又放进了口袋里。这时候落日已经消失,黑暗笼罩在四周,地面点亮起千家万户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