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眶很红,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脆弱。我坐起身来,盘着腿看他。我直觉会听到更多的关于他的秘密,很重要的秘密。
落地灯只发出小小的暖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笼罩在四周。
他和我说,他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在转学过来不久前。他的妈妈也因为意外受了伤,但情况比我的严重,最後只能以截肢作为解决办法。
我第一次见到郑年隐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他的眼睛总是藏着一些东西,让人一眼看不到边,看不到里面真实的内容。
我总是想,如果郑年隐是一本书,那麽他的眼睛一定是最难读懂的内容。
当我握住他递过来的照片时,才发现他的眼睛和他妈妈的眼睛很像很像,第一眼看过去有些冷,等再仔细琢磨,总能感受到那股倔强。
郑年隐和我说,他那段时间很忙,忙到没空回消息,也没空睡觉,在忙妈妈的葬礼。他的妈妈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独立的人,遭受这样的痛苦之後很长一段时间处在抑郁里,後来因为爸爸出轨,她才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记得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只要一看到他的照片脑海里就会争先恐後地涌入各种各样的画面。那些幸福的瞬间被永远地留在了回忆里,留在了过去,我知道我再也没办法拥有任何关于他的新的记忆了,于是我总是哭。
我第一次对生死有了进一步的深刻思考,我又有了新的成长。
可是我安慰人的经验也不多,只好踩在拖鞋上挪过去,请求给他一个拥抱。那个拥抱很纯粹,我渴望能带给他一些温度,让他的悲伤至少不那麽尖锐。
我们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是清晰的生命。
从此我知道我所扮演的角色,也知道它的重要性。我慢慢地学着更加坦然地接受他对我的好,却依旧学不会直接地表达我的情绪,也无意识地开始单方面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不怎麽坐他的摩托车了,也不会扣着他的脖颈让他背我了,但我还是继续写我的日记,只是换了一个崭新的本子。
郑年隐过生日的时候去了很多人。他的人缘其实很不错,只要他想的话,任何人都能被他吸引。
那天我翻出他给过我的地址,第一次仔细研究路线。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好在路并不难走,所以我撑着拐杖走过去并没费什麽力气,只是花了很长时间。
他家门前也有一棵树,但我看不出来是什麽树,没有开花,长出了深绿色的叶子,我恰好可以借此挡住我的身影。
屋子里很热闹,欢声笑语隐约传到了我的耳边。坐在石板上被蚊子咬了几个小时,我才好不容易等到了凌晨,听见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更加热闹。
我卡着点送了祝福,楼上的窗户忽然被打开,透过树叶缝隙,我紧张地又往後挪了挪,退到了更加隐蔽的地方,只露出一双眼睛。
郑年隐问我,既然能卡点,怎麽不去他的生日宴。我应付着回答他的话,最後把那份礼物放到了门外。
我和他说生日快乐,他很快给我打电话,我悄悄离开,边走在路上边接他的电话。大约是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又或者是郑年隐的听力太好,我分明听到那边催促着“碰一杯碰一杯”,他那边却忽然换了个安静的地方,问我怎麽还在外面。
我不太擅长撒谎,沉默一会儿便换了个话题。我说开学可能要分班了,还不知道会被分到哪里去。他没再继续逼问我,只是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这个点路上几乎没有人,所以一旦有半点声音落进耳朵里都会被无限放大。因此我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不自觉握紧手机,也做好了拿着拐杖甩出去自保的准备。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甚至忘记了手机还在通话中。恐惧如紧绷的细线越拉越紧,越来越颤抖,等我顺不过呼吸靠到墙上举起拐杖朝後警惕地朝後看过去,才发现那个隔着几米的人影。
黑暗的瘦高身影,戴着一顶鸭舌帽。我朝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个鸭舌帽是我送给郑年隐的生日礼物。
鸭舌帽站在月光下,地面上洒下一片银白,像春季门前的满地梨花。
这是郑年隐。
拐杖重回地面,发出一声响。我还没反应过来,生日宴会上的人,怎麽又会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最後还是我先一步动作。我朝他走过去,顺着他的鼻梁往上,看着那顶鸭舌帽,评价说好看。
那次逛商场,我偶然间瞥见这顶帽子,莫名地觉得郑年隐戴起来会很好看。这样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尺寸合适,颜色合适,连帽子边沿的设计都合适。
“好看。”
我若无其事地笑起来,真心实意地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