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蒙蒙亮。外面是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两岸植被茂密,远处隐约可见城郭的轮廓,但那个方向依旧有黑烟袅袅升起,显示着动乱并未平息。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鸟鸣和水声。
“暂时安全。”顾柏舟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栽倒。祝无酒下意识地全力扶住他,两人一起踉跄着靠在了洞口的岩壁上。
顾柏舟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呼吸粗重。祝无酒皱眉,伸手想去探他的脉搏,却被顾柏舟避开。
“死不了。”他喘着气,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就是……腿有点不听使唤。”
祝无酒没理会他的逞强,强行扣住他的手腕。指尖下的脉搏快而无力,显示着体力严重透支和可能的疼痛应激。他又蹲下身,不顾顾柏舟微弱的抵抗,撩起他那身碍事的喜服下摆和里裤。
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可以看到那双修长却略显消瘦的腿上,肌肉正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着,尤其是大腿和小腿後侧的肌群,僵硬得像石头。这是典型的过度劳累和神经控制不良的表现。
“再硬撑下去,肌肉拉伤或关节损伤,你就真离瘫痪不远了。”祝无酒冷着脸站起身,从自己那身同样繁琐的嫁衣内衬上,“刺啦”一声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料。
顾柏舟看着他动作,挑眉:“祝医生这是要……?”
“临时固定和放松。没有药物,只能物理处理。”祝无酒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对待一个普通的病人。他蹲下来,用撕下的布条,以专业的手法,快速地将顾柏舟的双腿在比较舒适的位置进行简单的包扎和固定,避免肌肉继续异常收缩,同时按摩几个关键的xue位和肌群,帮助放松。
他的动作精准丶利落,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顾柏舟紧绷的神经上。
顾柏舟靠在岩壁上,低头看着祝无酒专注的侧脸。晨光熹微中,这位曾经的“宿敌”睫毛低垂,鼻梁挺秀,唇线紧抿,明明是一张昳丽绝伦的脸,却因那清冷专注的神情而透出一种别样的……可靠感。
这种感觉很新奇。过去十几年,他们要麽在学术上争锋相对,要麽在手术台上暗中较劲,何曾有过如此……“亲密协作”的时刻?
“看什麽?”祝无酒感受到他的视线,擡起头,眼神依旧冰冷。
“看你手艺不错。”顾柏舟勾起嘴角,“以後我的‘下半身’幸福,就全靠祝医生了。”
这话歧义太大,祝无酒耳根一热,手上故意用了点力,按在顾柏舟腿上一个酸胀点。
“嘶——!”顾柏舟倒抽一口冷气,“轻点!谋杀亲夫啊!”
“你再废话,我不介意让你体验一下什麽叫真正的下半身不遂。”祝无酒甩开他的腿,站起身,走到河边去清洗手上沾到的尘土和汗渍。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陌生的丶属于“祝无酒公子”的脸,以及身上那件皱巴巴丶沾满污迹却依旧刺眼的大红嫁衣,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
穿越,乱世,宿敌成“夫妻”,前途未卜……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顾柏舟看着祝无酒站在河边的背影,单薄,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他收敛了脸上的戏谑,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喂。”
祝无酒没回头。
“既来之,则安之。”顾柏舟的声音平静了许多,“至少,我们还活着,而且……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在祝无酒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圈微澜。不是一个人……是啊,在这完全陌生的时空里,身边这个他最看不顺眼的人,竟成了唯一的同类和纽带。
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吊桥效应”?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现在的形势,找到安全的落脚点,以及……”他的目光扫过顾柏舟被布条包裹的双腿,“尽快让你恢复行动能力。装瘫是策略,真瘫了就是累赘。”
顾柏舟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少了些玩世不恭,多了点认真的意味:“同意。那麽,祝医生,接下来你有什麽计划?”
计划?祝无酒看着茫茫的荒野和远处的硝烟,眉头紧锁。他一个现代外科医生,在古代乱世求生,能有什麽完美的计划?
“先离开河边,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补充体力。你的腿需要至少几个时辰的彻底放松。”祝无酒做出了最符合当前状况的决定,“然後,想办法弄点吃的,再打听消息。”
很务实,甚至有些保守的计划。但在此刻,却是最稳妥的。
顾柏舟点了点头,没有异议。他尝试着动了动被固定好的腿,疼痛和酸胀感依旧明显,但那种不受控制的痉挛确实缓解了不少。他看向祝无酒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或许,这场荒谬的穿越和婚姻,并不全是坏事?
在祝无酒的搀扶下,两人艰难地离开了河岸,钻进了密林深处,寻找暂时的栖身之所。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他们身後拖出两道相互依偎丶踉跄前行的影子。
红衣与喜服虽狼狈,在这荒郊野岭之中,却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又莫名和谐的画卷。
未来的路布满荆棘,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婚後”生活,在这亡国逃难的第一天,以一种谁也没料到的方式,正式开始了。而那句关于“桡动脉为何而乱”的问题,似乎也暂时淹没在了求生存的紧迫需求之下,只在两人心底,留下了些许微妙的丶亟待发酵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