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烬未冷
靖王大军如同天降神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凿入了北狄大军的侧翼。北狄人正全力攻城,後方猝不及防,瞬间陷入一片混乱。铁蹄践踏,刀光闪烁,靖王麾下的边军精锐展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如同热刀切牛油般,将北狄的阵型撕裂。
城头上,原本准备赴死的磐石城守军,看到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暂的死寂之後,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喜与怒吼!
“援军到了!杀出去!和援军一起,宰了这群狗娘养的蛮子!”雷焕浑身是血,状若疯虎,第一个举起卷刃的战刀,嘶吼着带头冲下了残破的城墙!
“杀——!”
绝境逢生的守军和江湖义士们,爆发出最後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城门丶从城墙缺口,疯狂地涌出,与城外的靖王大军里应外合,对陷入混乱的北狄军队发起了反攻!
顾柏舟和祝无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劫後馀生的庆幸与燃烧的战意。
“走!”顾柏舟低喝一声,与祝无酒一同,带着亲卫,也杀入了战团。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北狄人腹背受敌,指挥失灵,士气崩溃。一场血腥的追击与歼灭战,在磐石城外广阔的荒野上展开。喊杀声丶兵刃碰撞声丶战马嘶鸣声丶垂死哀嚎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战争交响乐。
这场里应外合的血战,又持续了整整三日。
直到第三日黄昏,最後一股成建制的北狄军队被歼灭在五十里外的一条河谷,残馀者四散溃逃,这场突如其来的灭城危机,才算是真正解除。
残阳如血,将整个战场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色。尸横遍野,断戟残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胜利了。
但站在满是焦土和尸骸的战场上,没有人欢呼,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劫後馀生的虚脱。幸存的磐石城守军和江湖义士们,互相搀扶着,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许多人忍不住失声痛哭。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惨重。
顾柏舟和祝无酒站在残破的城门口,望着这满目疮痍。城墙塌陷了近三分之一,城门早已化为碎片,城内靠近城墙的区域几乎被夷为平地,到处是断壁残垣和未熄的烟火。
“二十日……”顾柏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种刻骨的冰冷,“我们苦守了二十日……一万五千守军,加上千馀江湖义士,如今……还能站着的,不足三千。”
祝无酒沉默着,他的肩膀处简单包扎着,血迹仍在渗出。在最後一天的混战中,一名北狄神射手在乱军中瞄准了顾柏舟的後心,祝无酒发现时已来不及示警,只能下意识地侧身用自己的肩膀撞开顾柏舟,硬生生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箭。箭矢力道极大,穿透了肩胛,若非铠甲卸去部分力量,後果不堪设想。
“靖王……”顾柏舟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讽与寒意,“他若早来五日……不,哪怕早来三日,我们又何至于此……”
事後,通过苏晏与靖王幕僚的接触以及沈烁生前一些未送出的情报,他们大致拼凑出了真相。京城那边,顾柏明果然有意拖延,甚至暗中授意兵部卡住虎符,就是想借北狄之手除掉顾柏舟这个心腹大患。
而靖王,这株老谋深算的墙头草,一方面忌惮北狄,怕磐石城破後自己独木难支;另一方面也想看看顾柏舟的极限在哪里,值不值得他下注。
他是在确认磐石城确实创造了奇迹,顶住了北狄主力二十日的疯狂进攻,并且北狄也已成强弩之末後,才终于下定决心,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借口,强行出兵,来摘取这最後的胜利果实,博取力挽狂澜的美名。
去留,只在这些权贵的一念之间。而为此付出的,是上万条鲜活的人命,是一座欣欣向荣的城池化为废墟。
这种认知,让顾柏舟和祝无酒都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冷。这与他们来自的那个倡导生命至上丶规则相对明晰的现代世界,截然不同。在这里,底层军民的血肉,不过是上位者博弈的筹码。
“王爷!祝司丞!”一名亲兵踉跄着跑来,脸上带着巨大的悲恸,“沈……沈大侠他……他……”
顾柏舟和祝无酒心中同时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们。
他们跟着亲兵,快步走向临时设在城内相对完好区域的伤病所。
伤病所内,哀鸿遍野,林逸和他的弟子们穿梭其中,忙碌不堪,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在一个角落的草席上,他们看到了沈烁。
那位曾经豪爽不羁丶笑容灿烂的游侠,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前一道狰狞的伤口几乎将他贯穿,鲜血浸透了身下的草席,已然气息全无。他脸上还带着厮杀时的狠厉与决绝,眼睛圆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林逸跪坐在他身边,一向温润从容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他紧紧握着沈烁已经冰冷僵硬的手,脸颊紧贴着那失去温度的手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丶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