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都已注定。
就在这山穷水尽丶所有人都以为回天乏术之时,转机,却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到来了。
这一日,天啓城门外,尘土飞扬。一支风尘仆仆丶约百馀人的骑兵队伍,护着一辆马车,疾驰而至。队伍前方,高举着一面略显陈旧却依旧威仪的蟠龙王旗——靖王旗!
守城官兵见到王旗,不敢怠慢,连忙上报。
很快,消息传遍朝野:靖王顾柏铮,未经宣召,亲自入京了!
而且,他并非轻车简从,而是带着百馀名精锐护卫,直接来到了宫门之外!
金銮殿上,顾柏明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这个皇叔,一向老谋深算,明哲保身,此刻突然如此高调地进京,意欲何为?
宫门外,靖王顾柏铮下了马车。他穿着一身正式的亲王常服,虽年过半百,鬓角染霜,但身姿依旧挺拔,面容威严。他没有要求立刻觐见,而是在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丶冰冷恢弘的宫门广场前,撩起衣袍,对着金銮殿的方向,缓缓地丶郑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石破天惊!
一位手握重兵丶镇守一方的实权藩王,未经传召,跪于宫门之外!这是极其罕见,甚至可被视为带有胁迫意味的举动!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无数官员丶百姓,暗中翘首,议论纷纷。
靖王就那样跪着,从午後一直到夜幕降临,再到繁星满天,最後至东方既白。他一动不动,如同亘古存在的磐石(巧合的是,与顾柏舟的城池同名)。秋夜的寒露打湿了他的袍角,冰冷的地面侵蚀着他的膝盖,但他依旧脊梁挺直,目光坚定。
他在赌。赌顾柏明不敢在此时,冒着逼反一位实力藩王的风险,对他如何。赌朝廷还需要他这支力量来稳定边境,制衡其他势力。更是在赌,赌他这番看似冲动丶实则经过深思熟虑的“忠义”之举,能在道义上占据上风,逼顾柏明让步。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无眠。
顾柏明在寝宫内踱步,脸色铁青。他没想到靖王会为了顾柏舟做到这一步!这老狐狸,分明是在以自身为质,逼他放人!杀?此刻杀了靖王,北境必乱,其他藩王也会兔死狐悲,局势将彻底失控。不放?靖王长跪宫门,天下人会如何看他这个皇帝?刻薄寡恩,残害忠良(至少表面上是)?
天光微亮时,顾柏明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下了一道旨意:安王顾柏舟丶祝无酒,涉嫌谋反,证据尚需详查。然,念及其抗击北狄有功,靖王又亲自入京陈情作保,特准其暂离诏狱,于安王府旧邸圈禁,听候後续审理。靖王顾柏铮,未经宣召,擅离职守,本应重处,念其年高有功,且此番乃为陈情,罚俸一年,以示惩戒,即刻返回封地,不得有误!
这是一道各打五十大板的旨意。既没有彻底放了顾柏舟二人,也没有继续关押,而是采取了软禁。对靖王,则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勒令其立刻离京。
当这道旨意传到诏狱时,顾柏舟和祝无酒都已处于弥留之际。
狱卒将他们像破布一样拖出牢房,扔上了前往安王府旧邸的马车。
马车颠簸中,顾柏舟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透过缝隙,看到了外面久违的丶灰蒙蒙的天空。他感受到身边另一个微弱的呼吸,用尽最後力气,挪动了一下手指,触碰到了祝无酒冰凉的手。
祝无酒似乎也有所感应,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们还活着。
虽然前途依旧未卜,虽然身体已濒临崩溃,但至少,他们从那个地狱般的诏狱里出来了。是靖王,那位他们曾怨怼其犹豫不决的皇叔,在最关键的时刻,用这种近乎赌博的方式,为他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马车驶向那座早已荒废丶布满尘埃的安王府旧邸。新的囚笼,或许同样冰冷,但至少,那里能看到天空。
而此刻,跪了一夜丶脸色苍白的靖王,在接到旨意後,对着宫门叩首谢恩,然後在自己护卫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那森严的宫阙,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返回靖安城的马车。
他知道,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要靠顾柏舟他们自己走了。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