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三重垂花门,钻过游廊尽头的月亮洞,两侧的玉兰树渐渐变成虬结的老槐,枝桠在风里抓挠着青瓦。北墙下青苔密布的小房子便是思过堂,原是裴家祠堂耳房,终年不见日光。
推开包铁木门时,阴湿寒气裹着陈年线香扑面而来。
地面是粗粝石砖铺就的,徐妙雪跪在碎石棱角上,膝骨硌得生疼。
堂内四壁如墨,高悬的祖宗容像在昏黄灯影里浮动。画像上的锦衣玉带早已褪成斑驳青灰,唯有那些描金的眼睛亮得瘆人,正冷冷俯视着下方跪在粗石砖上的身影。
徐妙雪跪得不安分。
“跪直了!”墙角阴影里忽然飘出枯哑的声音,紧接着细长的竹篾便抽到了腿窝子的肉上。
徐妙雪疼得倒吸一口气,才发现原来暗房里还有人。
一个老嬷嬷从灯影交界处现身,蜡黄的脸被油灯映得半边明半边暗,活像纸扎铺里的守墓人。
程家没有这个多余的仆人,还能在罚跪的时候看着她,因此她总有机会偷懒,但这儿有个长着一张死人脸的老嬷嬷虎视眈眈。
同徐妙雪一起受罚的阿黎赔着笑给她塞钱,两人费劲浑身解数收买她,可无论说什么,老嬷嬷都板着一张脸无动于衷,顶多冷冷地道一句——“夫人,自重。”
她们像是对着空气自导自演,白费力气。
徐妙雪见多了泼皮无赖的拳脚,多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可她没想过,原来这么漂亮的大宅子里还有如此阴森的地方,能比程家的盐池还要磋磨人。
她和阿黎握着彼此的手,都是冰凉的,手心里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一丝恐惧钻入徐妙雪的思绪。长夜如此漫长,这里的黑暗会有尽头吗?似是有个黑洞,要将她也吸入其中。
等裴叔夜回来,他会出面来救自已的吧?
……
将将亥时,裴叔夜才忙完回家。
回到房中不见徐妙雪和她身边的小丫鬟,他以为她是“收工”回家了。只是有些奇怪,今夜她竟没将自已的那套富贵的行头留下,方便第二天来时穿戴。
屋里空空荡荡的,没半点人气。裴叔夜胡乱琢磨着,她骗人不易,自已是不是也该送点“道具”以示合作愉快?一边想着,一边洗漱完躺下,不消片刻裴叔夜便累得睡着了。
哪知徐妙雪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将他和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八百遍。
那个王八蛋为什么还不来救她??
他们不是盟友,不是伙伴吗?
他的家人要是将她搞废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思过堂里,油烛都添了两遍。
徐妙雪跪得几乎虚脱:“我想喝水。”
老嬷嬷面无表情:“夫人知道错了的时候,才能喝水。”
“我错了。”
“夫人不够诚心。”
“……”
好疼。好渴。好困。
徐妙雪瞪老嬷嬷:“你这样对我,六爷若是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已是子时了。纵是六爷要来,也得奉着家规。”
徐妙雪眼皮一跳,听懂了言外之意。
子时了,裴叔夜必然已经回家。他要来早来了。这回都没出现,恐怕就是不会出现了。
嬷嬷敢这么对她,心里定是有数的。她若真是六爷心尖尖上的人,下人哪敢这么对她?
徐妙雪很失望——甚至都谈不上失望,因为她没有立场。她真的就只是他手里一颗冰冷的棋子,只要放在那个位置别死了就行了,其他的,他一概不在乎。
对,这才是六爷。
她在心中苦笑一声,这几天是过得有些太舒服太得意了,都忘了这里才是真正的虎穴狼窝。
贵族里有的折磨人的法子,不然也养不出那些循规蹈矩的女子,所有的棱角进来都得磨平了才能罢休。
纵然她真的去了楚夫人的宴会——那又怎么了?为何去不得?大家同是一片山一片水养大的,怎么不能一桌吃饭了?
她讨厌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只是她那些小小的反抗,从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徐妙雪望着墙上那陌生的祖宗画像,心里突然犯上一股巨大的委屈。
她又不认识这家祖宗,凭什么要跪他?
程家要她跪,那是因为程家好歹养了她,是她的长辈,裴家算是什么?
她也没从裴叔夜兜里拿一分钱,凭什么她要吃这个苦?等她出来后,她必定要从裴叔夜千倍万倍讨回来。
“我
不想跪了。”
她摆烂,一屁股坐了下来。
“夫人,请端正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