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叔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应该转身就走的。
但有种奇怪的愤怒把他钉在了原地,愤怒在他胸腔里胡乱打着转。
等他反应过来时,竹帘已被他一把扯落,哗啦啦砸在地上,在两人之间摔出一地狼藉。
动乱的光影间,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被吓着了,眼眶里蓄满泪水,将落未落,那么无辜又那么坚定地看着他,好像他错了一样。
“再回答一次。”
他听见自已声音沙哑。
他从来不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但此刻裴叔夜有种从未有过的失衡感——他越想掌控的东西,越不受他控制。
徐妙雪却没有勇气再回答一次了。
她失去了开口的力气,但她不会否定自已的决定,再回答一次,她也只能让他失望。
房中一片寂静,山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隐隐的涛声,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低吟。
徐妙雪这才意识到,自已错得离谱。她以为自已的骗术连那天之骄子探花郎都为之折腰,她以为他曾经那样大张旗鼓地算计她、扣下她,是他真的很需要她。
她得意忘形,甚至“恃宠而骄”,可当他发现将她留下的代价远大于他能收获的利益时,她迅速就成了弃子。
萍水相逢的人就是如此吧,谁也别太把自已当回事。
就是……有点可惜。这场朱门之旅,唯一有意思的,是与她势均力敌的探花郎。
他……会惋惜吗?
她很想说些什么,想为自已辩白,她有自已的苦衷;想再争取一番,她是一颗很有用的棋子。可那些张口就来的漂亮话,此刻在她脑海里荡然无存,一句都搜刮不出来。
这世上哪来的感同身受?他是君子还是小人都尚不可知,她怎么敢让他来理解自已?
说了也没用吧。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地时候,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裴大人,小女是卢家明玉。唐突前来,是未见您来用素斋,怕您照顾夫人太过伤神,故斗胆唤大人用膳……”
徐妙雪听着这声音格外烦人又刺耳。
裴叔夜素来不喜跟这些贵族女子打交道,卢明玉又来撞枪口上了。她料想他是不会去的,没想到——
裴叔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倒是从善如流,应了一声“好”。
他把她当成了空气,转身离开。
房门打开又关上,男人和女人对话的声音越过窗棂,脚步声渐行渐远,徐妙雪犟着不肯回头——其实没有人看她,她也不知道自已在犟什么。
她心里好像有哪一处不自在起来,也不致命,像猫抓似的,若有似无地萦绕着。
然后,越来越不舒服。
徐妙雪突然起身,掀开竹帘追出去,只瞧见院门空空,哪还见得到什么人影。
夕阳越来越长,梁下雕花的阴影开在她的裙摆上。她假装扭头看天边的夕阳,满不在乎地用力摇了摇头,将那些莫名的杂念赶出脑袋。
她只剩下几天当裴六奶奶的时间了,她应该关心的是她自已。
她要开始背水一战了。
*
第二日天光未透,东方只泛起一抹鱼肚白,普陀山便已被肃穆庄严的梵音笼罩。水陆法会于前寺大雄宝殿前广场及相连的法堂内正式开启。
巨大的经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高耸的法坛层层叠叠,供奉着诸佛菩萨、十方法界圣凡牌位。坛城四周,数百盏长明灯摇曳生辉,与天际将明未明的星光交相辉映。
来自各大寺院的僧侣们身着金线袈裟,手持法器,分列坛前,齐声诵念经文,声浪低沉宏大,如海潮般席卷山峦,直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