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寸?”裴老夫人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就五年前你也是这
么说的,结果呢?裴家上下跟着你吃了五年的闭门羹,连你父亲葬仪,宁波府的亲朋都只敢偷偷递帖子,连杯酒都不敢来喝!那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已有分寸?”
裴叔夜沉默不语。
说到伤心处,裴老夫人声泪俱下:“承炬,我们裴家待你不薄吧?你父亲若在天有灵,可会对当初的引狼入室后悔?”
裴叔夜浑身一震。
来时路上,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母亲的话必不好听,却没想到,她会用“引狼入室”这么重的话形容他。
他也喊了她这么多年的母亲,竟是半点亲情都不肯施舍。
裴叔夜漆黑的瞳仁似乎闪烁了一下,那不是泪光,是多年的恩与仇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他的动作变得无比沉重,像个木偶似的拂袍跪下:“儿子不敢。”
“那你就去同四明公赔礼道歉!”裴老夫人苦口婆心,“四明公那是什么人?你得罪他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吗?你是如今翅膀硬了,便觉得裴家的门楣,经得起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吗?”
“……母亲是要我像这样跪在四明公面前赔罪吗?”
“有何不可?为了我们整个裴家,你这点委屈都受不得吗?”
原来人伤心到极致是会笑的。
裴叔夜突兀地笑了出来。
“母亲相信三次落榜的大哥终有一天会金榜题名,相信连算盘都拨不好的二哥能为家里管好田庄铺子,相信这么多年游手好闲的五哥能浪子回头,重振家业——却一次,哪怕一次都不肯相信我吗?”
“是,你那几个哥哥都没有你有出息,承炬你身居高位,自然要背负更多的责任,母亲这点教诲都说不得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父母!”
能言善辩的裴叔夜此刻竟搜刮不出一句能回应裴老夫人的话。
他好像都要被说服了。
是啊,他怎么就是这样一个白眼狼呢?
他是不是该去祖宗面前自裁谢罪,才能平息母亲的怒火?
就在裴叔夜大脑一片混沌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就到了跟前,猛地将他拽了起来。
裴叔夜毫无防备地抬眸,本该留在房间里的徐妙雪竟冲出来站到了他面前。
——她为何要来?她都听到了什么?
徐妙雪张口便是赞扬的吹捧:“婆母您说得太对了!承炬,我们现在就去向四明公赔罪!”
裴老夫人怒不可遏的训斥都被徐妙雪堵了回去,错愕地看着她。
裴叔夜意识到徐妙雪绝对不会说什么好话,用力拽了拽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僭越。但她坚定地反手握住他,笑眯眯地望向他。她目光精亮,炯炯有神,俨然一个全副武装的女战士。
此刻的战士,只为他一人而战。
“承炬,既然四明公那么厉害,你不仅要跟他赔礼道歉,还要给他当儿子——反正裴家也没把你当亲儿子,左右都是当养子,去哪不是当?不如找个厉害的爹,您说是吧老夫人?”
“你——”裴老夫人满脸涨得通红。
“走吧,我的六爷。”
徐妙雪紧紧牵着裴叔夜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出裴家大门。
她的手心潮湿,似是晚春一场沁人心脾的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