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对之後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他被送上救护车一路来到医院,被推进抢救室深入检查,医生的嘴好像鱼鳃一样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他直勾勾地看着,却听不见这人在说什麽。
只是一遍遍回想起霍矜年倒在安全气囊上苍白的侧脸,还有担架上浑身染血沉睡的画面。
每想一次,他就从病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就要跑去找人。
然後被发现的医生或护士或者什麽人抓回来,被强行按在床上注射一针安定。
在药物起作用之前,沈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睁着眼睛蜷缩在床上,听到有人在断断续续地说话。
“看上去像是强烈应激,进入了解离的自我保护状态,单方面切断了对外界的感知。”
“不排除心理创伤的可能……”
“唯一能引起他反应的只有那位,安排进一个病房吧,不然他会偷偷跑出去看人,至少一个病房躺床上转个头就能看到。”
“是家人吗?还是……”
沈佑闭上了眼睛,彻底昏迷了过去。
……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沈佑转过头迎向晃眼的光源,而比窗外朦胧的晨光更吸引他的,是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
轮廓利落,眉眼沉静,像是亟待吻醒的睡美人。
他拔掉手背的针头,来到霍矜年的病床前趴下,描摹着那盛着一汪细碎光斑的眼睫,还有颜色浅淡的薄唇。
看了一会,他又伸手去探这人的呼吸,感受到平缓的鼻息吹过指间。
温热的,浅淡的,带来让人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这个人还活着。
这麽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却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确认。
而在每一次看似波澜不惊的擡手丶感受丶放下的举动中。
沈佑都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不断积蓄,像是源源不断的溪流汇成江河大海,像是气球被吹得鼓起,塑胶表皮被撑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薄——
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爆炸,将这幅脆弱又坚硬的外壳炸得稀巴烂,碎片飞得到处都是。
这期间,有医生进来记录数据,也有护士进来换绷带换药。
张南理也不时会过来查看情况,以便随时汇报工作,但很快就欲言又止地出去了,打电话联系了霍总的私人医生过来。
似乎有人在扒拉他的眼皮,拿着手电筒在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拍拍拍,试图和他说话。
但沈佑都不在意。
然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走之前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电视,新闻联播正在报道这次的事件。
“小车发动机突然失火导致车辆失控,从而引发多起连环撞车事故……现场情况惨烈,救援人员立刻全力施救……”
不知道被哪个字触动,沈佑突然掀了掀眼皮,馀光扫过墙上的大电视。
这次的车祸必然是人为。
身处漩涡中心,哪怕不想接触,也会有意无意地知道很多辛密,他甚至知道这是谁干的。
“经统计,这次连环车祸中死亡六人,受伤八人……”
如果霍先生死了,他要怎麽办呢?
沈佑突然想,然後很快得出了答案。
——他会活下来,然後把所有涉事者都杀光。
但下一秒衣服就被碰了碰,他许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被握住了手指,才眼珠微动看向病床上的人,刚好对上一双眸光流转的灰蓝色眼睛。
“咳丶在想什麽……”
霍矜年一睁眼就看到这小孩在发呆,脸上没什麽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就连转过来看他的样子也愣愣的。
好像觉得他是幻觉似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霍先生,你醒了啊。”
沈佑慢吞吞地道,好像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笑,应该开心才对,于是咧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