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恢复记忆的时候,他站在床上够着手去解那条麻绳,将妈妈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也许是吊死的缘故,怀里妈妈的尸体脸部肿胀绀紫,眼球暴突出来,直直瞪着天花板,伸出了半截舌头,惊恐万分的样子。
不管生前有多漂亮,死亡都一视同仁将所有体面带走。
他把妈妈的尸体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又伸手合了她的眼睛,在昏暗中呆呆地坐了一会。
……不需要联系救护车了,那麽是直接打电话给殡仪馆吗?
火葬场会把尸体烧成骨灰,但家里没有钱买不起墓地……
就装在小坛子里放在家里吧,和爸爸的放在一起。
然後呢?
他突然想:那之後呢?
外面的天色已经非常黯淡了,为了省下一点电费,家里很少开灯,就算很黑也只会开床头柜的一盏小台灯。
沈佑回家之後,就会搬一把小凳子坐在那里写作业,还可以顺便照顾妈妈。
这时候妈妈通常是清醒的,她会安静地看着他写作业,苍白的脸上是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还是之前温馨幸福的生活。
他想,要开灯写作业了。
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学校还发了助学金和奖状给他。
奖金本来足够支持妈妈去医院继续治疗一阵子的,但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不过妈妈很喜欢看他的奖状,会借着台灯的光看很久很久,然後很珍惜地放在床下的铁盒里,和之前获得的奖状一起。
咔哒。
……台灯没亮。
沈佑顿了一下,又用力按了几下开关,咔哒咔哒咔哒。
他拍了拍那泛黄的塑料外壳,将松掉的充电头拔了又插。
灯泡噼啪闪了两下,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天彻底黑了。
原来是这样啊……
是他说要节省电费,所以妈妈就不开房间里的灯,但是现在台灯也坏了,她在一片黑暗中等他回来,肯定又做噩梦了,所以才会想不开。
沈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努力学习没意思,拼命挣钱也没意思,但最没意思也最没意义的,大概就是活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还活着。
所以他决定去死。
沈佑背着书包离开那间狭小的出租屋,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栋废弃的烂尾楼,爬了很多层楼梯来到顶楼。
他坐在天台上,双脚悬空,感受着从下而上呼啸而来的风。
……
霍矜年怎麽都想不到,沈佑会跟他说这些。
他瞳孔收缩,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这段深埋已久的经历被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丝毫不减损其威力。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经年的梦魇就几乎要将他吞噬。
惊愕丶心疼和惶恐被混杂在一片锋锐的痛楚中,像是凌迟的刀,在漫长的每一分每一秒中将他剐得血肉模糊。
“那栋楼很高,能俯瞰到很远的地方,但因为已经是後半夜了,几乎看不到什麽光。”
只是即将松开手的一瞬间,沈佑突然想起那串电话号码,一串被郑重地丶又轻又痒地写在他手臂上的号码,突然顿住了。
他突然想,我应该和那个人告个别。
“那会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我就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一会觉得扰人清梦实在很不好,霍先生为我做了这麽多,不仅得不到回报不说,还要凌晨四点接到午夜凶铃,实在太惨了。”
“一会又觉得我都要死了,为什麽不能任性一回呢?最终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
“然後我又想,如果电话打通了要说点什麽?”
肯定要说一句谢谢,谢谢那个人在他最痛最饿最困难的时候,如同天外来物一样出现,毫不吝啬地给予他食物和饱足。
还要说一句对不起,因为他决定今晚去死,白白浪费了三年的好饭好菜,也浪费了霍先生对他的期待和祝福。
但也不能只说这些。
这些年,他积攒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那个人说,反正都要死了,不如一次性说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