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初被软禁的几个月,谢郯以绝对的强硬姿态销毁了上阳宫里所有的穙齐香,甚至下了禁令,民间都不许再用。后来是谢维来告诉他,拂霜头风严重,夜夜难以入眠。其实谢郯没有不允许上阳宫传太医,只是这么多年,太后早已对穙齐香上了瘾,别的药没有用。最后,还是谢聿偷偷送了一点穙齐香进来。
等到太尉进了温泉宫养病,谢聿来得就更勤了。他很小心,不会把朝堂上的事情告诉太后知道,但是有时候,他和父亲意见相左,又不敢说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会来找妹妹说。
前些日子,谢维总算是找了个由头,以“擅离职守”的罪名教训了桓湛一顿鞭子。桓湛辩称,他不在值守的日子是被陛下调去随侍了,但是谢维查了记录,某几个日子里,桓湛没有进宫,反而是去了袁府看妹妹。再查,便发现,原来是陛下微服出了宫。
袁家如今已经坐稳边疆,一方州镇,势力不容小觑。谢聿推断,萧盈和荆州那边有私下的通信,就是通过家书的方式,避开了朝中其他
人。
等他再细看那几个日期,突然发现,太尉府后门东长巷走水那天晚上,陛下也出宫了。
谢拂霜直到这个时候才从谢聿口中得知,原来宋玉桥就是萧盈的生母。
“他连弑父都敢!”谢聿那天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甚至找不到其他的话来形容,独独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惊世骇俗。
他还如何敢信天子对谢家的“纯孝”?萧盈对谢家越倚重,谢聿心里就越不踏实。这些话,他只起了个话音,谢郯就让他不必说了。
谢聿越来越觉得,父亲选择了陛下,软禁太后,是大错特错。可是谢郯的身体越差,人就越固执。事已至此,他不允许儿子说这样的话。
然而,把东乡公主嫁去长安,是谢拂霜和萧盈唯一都不愿意的事情。谢聿张开嘴,想了想,又不说了。
“也没什么事,来看看你。”谢聿端茶就饮,“你要是嫌没人,我调几个人来伺候你。”
谢拂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敢说这样的话,怕是谢郯的身体还是不见好。
“别人倒也没什么,”谢拂霜笑笑,“阿兄把灵芝还给我就好。”
谢聿从杯沿上抬起眼睛,看了看她,然后了然地笑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谢拂霜便没再要求,微微垂眼,只当无事发生。
虽不见好,看来也没恶化。
“好了,”谢聿放下茶,“我还要去看看父亲。你若是还缺什么,跟星娥说一声也行。”
谢拂霜也不留他,站起来相送。走到殿门,又突然道:“阿兄,温泉宫里还有兰花开着吗?”
谢聿下意识回道:“还有。”
谢郯钟情兰花,萧盈孝顺,在温泉宫里种了各色品种的兰花,那地方又尤其暖和,从冬到春,兰花常开不败。
谢拂霜垂下眼,露出了一丝神伤的表情,轻声道:“那你去见父亲的时候,替我带一株进去,放在他的床头,好吗?”
谢聿的眼神也柔和下来,握了握她的手。这是谢拂霜常说的话,好像父亲多看看兰花,就能想起她。谢聿本想安慰两句,但又觉得说什么都太无力了,心中也是感慨唏嘘,良久,只沉着嗓音道:“明白。”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谢拂霜还倚在门前,静静地看了许久。暮云垂落,殿外金甲泛出暗沉的杀意。被囚禁的太后转过身,掩住了眼中一丝嘲讽的冷笑。
明绰等在路边,日头正盛,四处无遮蔽,她的影子被挤得扁扁的。有一只小龟,应该是从栖凤宫的池子里逃出来的,慢悠悠地爬进她的影子里,站住不动了。明绰往边上挪了挪,那点儿庇荫便也挪了挪。小龟又鼓动起四只脚,努力爬起来,再次躲进明绰的影子里。明绰低头看着它,突然笑了一声。
“小龟儿,”她喃喃自语,“如今我也只能庇护庇护你了。”
她站在那里,继续等。
这里离栖凤宫不远,远眺下去,能看到地势微低的温泉宫,西边那条路,就是萧盈每次来看太尉会走的那条。明绰自己并不愿意见太尉,也见不到陛下。她今天站在这里,是受了皇后之命。
不错,谢星娥也可以“命”她了。
最开始知道太父要立谢星娥为后的时候,明绰只是觉得荒唐,始终觉得这不像是真的。可是旨意下来了还不到两个月,大婚就办了——与其说是大婚,不如说是一场任命的仪典,谢星娥盛装打扮,只是接了个旨,受了册封,然后接进了栖凤宫,据说从头到尾萧盈甚至没有出现过。
东乡公主本该去拜新皇后,但因为她也接近于被软禁在昭澜宫,所以并未前往。直到谢星娥出现在昭澜宫,喝退了试图阻止的执金吾卫,明绰才第一次有了她是皇后的实感。
这个皇后谢星娥做得很开心。宫里嘛,她自小就是来习惯的,也没有多少新嫁娘离家的恐惧和不适。从前她就喜欢跟着明绰,借她长公主的威风,如今不必借了,她自己就是大雍最威风的女子。她想去看姑母就看姑母,想让东乡公主自由就可以让东乡公主自由,做了皇后,是谢星娥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谢星娥红着脸偷偷告诉表姐,她竟然真的嫁给了自小仰慕的人,就像梦一样。
明绰很惊讶她对萧盈竟然也是有情的,她一开始以为谢星娥是因为嫁了萧盈才要对“丈夫”有情。可她这样一说,明绰便想起来,当时萧盈断了含清宫的课业去校场骑射,确实是谢星娥提出来要去看他,所有的女子都去看袁煦的时候,谢星娥也说过,“陛下比嫖姚都尉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