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妘问她:“昨日想叫你先见见陛下的,怎么没有找见你人?”
明绰:“我和几个姐妹去水边纳凉了,察察姐姐错过了吧。”
“今日呢?察察说见到你人了。”段知妘的眼神似要穿透她,“为何不作乌兰人打扮?”
因为她不愿意。但是明绰没说出口,故作惊讶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太后恕罪,额雅她今日不在,察察姐姐的话我没听明白。”
段知妘轻轻皱眉,隐约感觉到明绰的情绪不对劲,绵里藏针的。但她一时也想不到明绰在不高兴什么,她知道昨夜叱云额雅就留在乌兰徵那里了,以为明绰是为了此事不悦,便劝了一句:“你不用吃醋。陛下只是希望叱云额雅能早日为他生下皇长子。”
明绰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太后。这话前后都不搭着,她实在没有明白。为什么不用吃醋?是太后知道她与叱云额雅交好,觉得她会为了姐妹高兴?但那语气也不像是这个意思。
明绰正要相问,外面传来了通报之声。明绰已能听明白简短的乌兰语,这说的是“可汗来了”。殿中原本交谈正欢的声音一下子全都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等着一个人影从殿外进来。
明绰第一次看清了乌兰徵的正脸。
谢维没有骗她,叱云额雅也没有骗她,乌兰徵确实是一副天生好皮相。他有一张非常典型的西海人面目,鼻高眼深,颧骨微高,下颌线条利落,却不像拔都那样留一把大胡子。很高,萧盈已是明绰见过的人算高的,乌兰徵看起来比他还要再高半个头。不着大袍,只穿着乌兰人平常的骑马装,劲装结束,显得肩平而宽,腰劲而窄。也不束冠,短发编成无数小辫,攒至头顶,编成一根大的,发间坠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衬得他头发油亮漆黑。脸也是西海人常见的
苍白肤色,但脖子上还有一道明显的肤色分割线,襟口露出来的那一点儿比脸更白,显然是常年在外征战,已经晒黑过了。装束虽然随意,腰间却佩了一柄宝剑,右手闲闲地往剑柄上一搭,倒是说不出的相宜。
他一进来,群臣都向他行礼。明绰见他亲自去扶一个瘸着退的大汉,令他坐下,口中以乌兰语称呼他为“额赤哥”,便是叔叔的意思。
段知妘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那是丞相齐木格。”
明绰点了点头。齐木格身边的几个人都围上来,也不讲什么君臣之礼,非常亲热地拍他的肩,每个人都说着极快速的乌兰语,明绰一个词都没抓住。段知妘继续小声地告诉她,半边脸都被烧伤的是贺儿薄,他身边的那个年轻的是他儿子。瞎了一只眼的是步察巴合,头发几乎已经全白的是他的叔叔步察粟特……
“这些都是陪着先帝打天下的功臣。”段知妘语气淡淡的,“看到他们身上的伤了吗?那就是他们世袭罔替的爵位。”
明绰点了点头,看见乌兰徵应付完了这几个老叔叔,翩翩地转了身,又到了那几个汉官面前,张口便是流利的汉话。
“温侍郎,”他越过了汉官之首的萧典,直接唤了坐在后面的温峻。
温峻连忙直起身朝他行礼:“陛下。”
“几年不见,升官了。”乌兰徵笑眯眯的,“太后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温峻微微垂头:“得蒙太后器重,臣唯有尽忠而已。”
明绰没忍住偷偷看了段知妘一眼,只见她面色如常,甚至都让她自己怀疑起来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儿。乌兰徵也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听见温峻这样答,只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朝上首走来了。
段知妘朝他行礼:“陛下。”明绰也跟在身边,深深地低下了头。乌兰徵一眼便知道她是谁了,朝段知妘挑了一下眉,那意思好像是在问她,“非得如此吗?”段知妘只当没看见他的表情,轻轻地把明绰往前推了推:“这就是大雍的东乡公主。”
明绰别无他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屈膝:“东乡见过陛下。”
乌兰徵垂头看了她一眼,他个头本就高,明绰低着头,便只见她头顶繁复的珠翠。于是他说:“抬起头。”
明绰不喜欢这个口吻,所以她没动。下一刻,乌兰徵的手直接伸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明绰立刻别过头去,来不及掩饰她的表情,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乌兰徵一眼。
离得近了,她突然发现,乌兰徵的眸子比汉人的要浅很多,是蓝色的。
乌兰徵也看着她,手还尴尬地停在她下巴下半寸的位置,眉头微微一皱。
他不得不承认,段知妘说得不错,大雍这位公主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这美人眼里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嫌恶与不屑,甚至都懒得遮掩一番。乌兰徵又看了一眼她身上袖袍宽大的直裾裙,深红暗纹,庄严得体,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装束能不能迈开步子,骑上马。
好个天朝上国的公主,下嫁蛮夷,真是委屈她了。
段知妘离得近,已感到乌兰徵的脸色不对劲,但还没说什么,萧典已经越众而出,朗声道:“陛下,为圣君者必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东乡公主温婉淑德,娴雅端庄,臣请授皇后玺绶,肃承宗庙,虔恭中馈!”
乌兰徵耐着性子听他这一大篇话,一边又朝段知妘挑了一下眉毛。不必问,萧典这个时候出来说这番话必是太后的意思。段知妘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突然坠了一下。昨晚她软硬兼施地才让乌兰徵勉强答应了此事,但现在看大雍公主这样的态度,乌兰徵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