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东乡想得窄了。”明绰坦诚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太后今日召我来是……”
段知妘闻言看了她一眼。明绰没说完,但她好像明白了明绰心里想的什么,不由“哈”地笑了一声,突然道:“你知道宫里这些女人,谁最会讨陛下的欢心?”
明绰愣了一下,她想说叱云额雅,但又不愿意这样说自己的朋友。
段知妘轻轻往前凑,很小声:“陈云出。”
辽阳侯的女儿,陈夫人。但是明绰听说,乌兰徵一点都不喜欢她。
明绰微微挑眉,看着段太后。她微微后仰,唇角挂了一个讥讽似的笑:“但她父亲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她什么都没有,自然要想法子讨陛下的欢心——萧明绰,你也什么都没有吗?”
明绰让她问得心头猛震,瞬间有一种拨开见月明的感觉。
“太后……”
“你不用理他。”段知妘摇了摇头,又露出了那种教训儿子似的神色,“他想闹这个脾气,那就随他去。等他有求于你皇兄的时候,你看着他自取其辱就好。”
明绰没忍住笑出来,心里堵了这几天,终于畅快了。
段知妘看了她一眼,竟有些被她逗笑了,半晌,只道:“你母后一定疼你疼得紧。”
才养得这般天真娇气。可是天真娇气也有天真娇气的好,天下人都爱女子纯洁娇憨,要她们的一片赤心,惧怕女子聪明强势,太会谋算。若一个女子看起来足够天真,又足够聪明,那她便可以拿捏这世上大部分的人。
明绰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也没敢接,只道:“东乡愚钝,还是不知道太后今日召东乡来,我该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让你来玩的。”段知妘随手拣了一块明绰给她剖的瓜,“齐木格跟贺儿薄都老了,不懂知慕少艾。但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只看得见你是个汉人。”
她停下来,笑着用余光扫了扫,又一个西海少年站起来,拖拖拉拉地从明绰身后过去,千方百计地偷看了好几眼。明绰回过头,那少年便赶紧从楼梯上跑下去,听那动静,好像还摔了一跤,引得他的同伴们都哈哈大笑,打断了温峻那边的讲经。明绰想了想,突然转回来看了段太后。
母后说过,驭人无非两条路,要么让他们害怕你,要么让他们喜欢你。让人怕是简单的,让人喜欢,却很难强求。所以从前谢太后生杀予夺,不在乎底下人喜不喜欢她。可明绰现在手里没什么东西能让乌兰人怕她。
明绰笑了笑:“那东乡就去玩啦?”
段知妘假装没听见,低头吃她的甜瓜。
明绰跳起来,两步走到了温峻那边,大大方方地往温峻身边一坐。温峻被她吓了一跳,忙让了个位置,行了个礼:“夫人。”
“温大人,”明绰压低了声音,“陛下想让这些少年人自己主动愿意学汉话,你这样干巴巴地讲经,可是适得其反哪!”
温峻被她说得脸上一红。他在汉臣中算很年轻的,到底也三十几了,要不是乌兰徵有这个旨意,本来今日这样全是少年人的场合,肯定是不会叫他的。
“夫人有何见教?”
“有是有,只是难登大雅之堂。”明绰眨了眨眼,“劳烦温大人一会儿替东乡译几句话。”
温峻又拱了拱手:“全听夫人吩咐。”
“好。”明绰已从腰上解下来一条衣带,勉强充作襻膊。其实她今日穿的是乌兰人的骑马装,袖子并不宽大。但总要把袖子绑上去,露出胳膊来,才感觉对了。
“来,咱们先教教他们怎么赌钱吧。”
论起六博、弈棋、投壶等等玩意儿,明绰先前在家时,水平远不如谢星娥,每每都要输去不少首饰珠宝小玩意儿给表妹。可是如今在一群西海人中间,那可真是威风无两,打遍凉亭无敌手。温峻一开始陪坐在旁边,替明绰翻译翻译规则,但自己不跟他们一起玩。有些汉人少年乌兰语说得也相当不错了,真的玩起来了,说不通的就手舞足蹈地比划,其实用不上温峻,没多久就把他挤到了一边。明绰余光一瞥间,看见温峻走过去,坐在了段太后身边。
两人挨得不算近,说了几句,也都神色如常。温峻姿态恭肃,一点儿看不出两人有什么。
明绰不知道第几次怀疑起来,如果乌兰徵都能重用温峻,那么他和太后有私情恐怕是空穴来风吧?多半有人见温峻年轻得用,又不满女子掌权,所以编排出来污蔑人的。
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偏向段太后,便拿这话说服了自己。可是正要挪开眼,却见温峻剥了一颗葡萄,拈在指尖送到了太后眼前。段知妘还是笑着,斜着看了他一眼,突然手一拂,有意地把那颗葡萄打落了。温峻便低了头,也笑。段知妘不理会他,让察察把冰过的酒盏拿过来,贴在了自己的颈侧。那酒盏是琉璃的,淡绿色,贴在她沁满了汗珠的皮肉上,衬着她大红的骑装。明绰悄悄一转脸,便看见温峻抬着头,目光幽深地看着太后,一动不动。
光天化日,人声喧嚣,明绰却像是撞破了极隐秘的事情,自己脸先悄悄地发了烫。分明他们也没说什么,做什么,却看得她一颗心“咚咚”直跳。走了个神,投壶已输了。
身边的少年们轰天价地闹起来,惊破了那头无言的二人,温峻和段知妘都转过头来,看着明绰被步察家里的一个女孩儿拽住了手,她只好笑着,从头上取下来一根金步摇,替她簪在了头上。步察家的女孩儿就把自己的金耳饰取下来,交换似的,也递给明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