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爷爷是村主任,会在她每次回家时杀鸡宰鹅给她烧菜炖汤;她妈妈不工作,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她,而是每天都拿着保温桶来给她送最热乎的饭菜;她爸爸在民政局工作,却为了她放弃了小地方的铁饭碗,毅然决然带她去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
高欣怡只在那个山村小学上到了二年级,自那以後高兴便很少见到她了,只在每年逢年过节她回乡探亲的时候才能与她说上几句话。
高欣怡说她们一家去了向海,她爸爸进了大公司,妈妈也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份可以照顾她的工作。她去了向海的小学,见到了外国人和一大堆新奇的东西。
她说大城市的自来水是热的,冬天也可以像夏天一样暖和,那里的人经常坐飞机,张口闭口就是英文,时髦得很。
那时候,高欣怡口中的世界在高兴的脑海里是抽象模糊的,可她的幸福却是具体真切的。她不明白,同为女孩儿,为什麽高欣怡的父母不嫌弃她,还对她这麽好?
长大以後她才想清楚,因为他们正常,他们是这莫名其妙的世界里,难得正常的人。
思绪回笼,高兴忽然有点想喝酒,便去度假村的商店里买了一打啤酒。
从商店出来时,意外发现商店外的垃圾桶上摆着一个完好无损的蛋糕,旁边还有一大捧鲜花。她猜想是哪对小情侣吵架後扔在这儿的,毕竟度假村经常随机刷新各种有钱人的垃圾。她看那蛋糕还在冒着冷气,扔了也是浪费,干脆顺手捡回来了。
再回到别墅,恰是晚饭时间,一进院子,她就闻到了浓浓的饭菜香。
沈行健正准备吃饭,见到她回来,刚要问她去哪儿了,怎麽这麽晚才回来?忽地瞥见她手里提着一盒蛋糕,有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
“你发财了?”他惊讶,“还是发疯了?”
高兴这麽抠的严监生,竟然舍得花钱买蛋糕?还是品牌蛋糕?
高兴:“……”
有时候真想给他换一张不会说话的嘴。
高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理睬他,将蛋糕和那打啤酒一起放到餐桌上。
沈行健瞧她在拆蛋糕盒子,操作轮椅驶过去,待看见清透的蓝色蛋糕上插着一个写着“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立牌後,蓦地沉默下来。
“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他的声音微有些低沉。
高兴手一顿:“……?”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这蛋糕还该不该继续拆下去了。
高兴犹豫了下,想着反正她一个人也吃不完,便将蛋糕盒旁的彩色螺纹蜡烛和金色生日王冠递给他:“那……祝你生日快乐。”
平静的语气,无甚情绪的表情,没有铺垫,没有渲染,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平淡地说着这句生日快乐。
可就是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却在沈行健的心里激起惊涛骇浪。如果不是高兴买来蛋糕,他几乎都要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望着手里五颜六色的蜡烛和幼稚无比的卡纸王冠,沈行健突然有些恍惚,他有多久没有过过生日了?
三年?
似乎不久,又似乎很久了。
小的时候,沈行健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长辈和蔼,父母恩爱,亲朋友善。一直到十岁那年,父母抗疫牺牲,他的家人只剩下爷爷。
爷爷很爱他,非常非常爱他,明明自己也在承受丧子之痛,却用开朗和乐观鼓励他一起振作,一起向前走。
他是一个和蔼又风趣的老头,在京南大学教了一辈子书,平常最爱说的话就是“你这个小□□,再闹今年爷爷不给你买生日礼物了!”
他嘴上这样说,却一次也没有缺席过沈行健的生日,他总是会在他生日那天藏起蛋糕和礼物,等沈行健找不到要哇哇大哭的时候再神神秘秘地拿出来,即便後来他断了腿,爷爷也会将蛋糕和礼物摆在床头等他发现。
在这个世界上沈行健最爱爷爷,可,他再也没有爷爷了。
垂首看向蛋糕上那句“生日快乐”时,一滴泪无声落下。
沈行健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接过蜡烛和王冠。
过生日嘛,还是应该开心一点,他的家人们在天上一定也希望他开开心心的。
“谢谢。”
沈行健的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发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带着一些艰涩。
二十二根蜡烛燃起火焰,映照出眼前人单薄孤寂的轮廓。
见他如此,高兴也微有些触动。
其实她知道,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沈行健是照顾她的。明面上,她用劳动换取一日三餐,事实上公共区域那点卫生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每天如此好的夥食。上次她胃疼,他也没有置之不理,还让浴室门口再没了水迹,这些高兴都看在眼里。
他只是嘴很坏,其实心很软。
“许个愿吧。”高兴望着他说。
“我希望终有一天,我能站起来,像以前一样,像个正常人一样……”
他说完,没急着吹灭蜡烛,而是凝着那团火光,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高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腿是怎麽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