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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信不过别人只能来找你（第1页）

9。我信不过别人，只能来找你

江明市下过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曾夏生翻墙时险些滑了一跤，蹭脏的袖口让他不住懊恼，好在唐思卓并不在意。她站在一楼窗户前，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一样跟他说，哥哥，我发现这个能打开，你看！她退到墙边上，摸摸索索一阵，突然防盗网咔哒一声响，从侧边弹开一扇小窗。外凸的铁栅栏上摆放着几盆被冻得半死不活的盆栽，唐思卓踩上椅子想往外爬，却被钢筋冰得缩回了手。

曾夏生担忧地看她，“你不要出来了。”

然而唐思卓被肖桐关在家里一个多月，好不容易靠偷看检修工发现这条秘密通道，终于嗅见自由的芬芳。如今家里没人，晚点也只有阿姨会来做饭，她完全不听曾夏生的劝阻，飞快跑上楼去，又噔噔噔地跑下来，换上一身粉白色羽绒袄，还戴上手套。她的小皮靴也是最难打理的浅粉色，装饰一圈白色绒毛，边侧两颗毛线小球随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打在真皮鞋面上发出哒哒轻响。唐思卓先踩上椅子，而後跪在窗沿上，像走不稳路的小猫一样，在纵横交错的钢筋上艰难挪动。羽绒袄垂落下来，沾带积雪和底下的灰尘，留下一片污痕。

不知为何，曾夏生竟在心里偷摸松了口气，他放开试图把袖口藏进掌心的手指，伸出胳膊去接唐思卓。天还很早，小区里看不到旁人，只有女孩吭哧吭哧地向外爬。唐思卓爬到最边缘，又开始害怕。逃生口离地面的距离和她差不多高，她哆哆嗦嗦地想伸手去扶曾夏生，却瞬间感觉要失去平衡，赶紧收回胳膊，试探地想要换做腿先出去。

曾夏生走到她的正下方，微弓起身子，彻底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洗干净又晒蓬软的棉袄，让唐思卓踩他的肩膀。小姑娘兴奋又紧张，晃悠悠的，脚落在他的肩上却不敢使力，结果身子一歪，羽绒袄比人先出来，口袋里不知装了什麽，倾覆而出，噼里啪啦地砸在曾夏生脸上，留下些许甜腻的香气。

是巧克力。

是唐思卓偶然间提起时，他不知道是什麽东西的巧克力。

他勉强把女孩抱下来，动作间撞到墙壁，遮雨棚的积雪噗噗落下，霎时掩埋了金箔纸包装的痕迹。曾夏生以为她会难过，唐思卓却像他第一次被带去市区那般看什麽都新奇，她夸张地“哇”了一声，而後问他，是不是可以从雪里挖巧克力，谁挖得多谁就在探宝比赛中取得胜利。

她其实没那麽开心，曾夏生看得出来，她眼里的笑意不复往日纯粹，连天真的话语也夹杂几分刻意。可他再做不了什麽，连多一只小熊朋友都负担不起，更无法带她逃离，所以他什麽也没说，轻微愣神後便俯下身子，捧起一把雪，高高地抛向唐思卓，示意她开啓游戏。

曾夏生叹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他没太睡着，可旧时光依旧入梦。这些场景在脑海里重演过太多次，复原老照片般一帧一帧越发清晰，他甚至能看清女孩颤动的睫毛，跑动时扬起的发梢，和疯玩过後双颊泛起的红晕。

中午店里没什麽人，陈天浩这几天念叨要找人合夥开分店，也忙得不知踪迹，店里静悄悄的。曾夏生坐起身，抻了抻酸痛的腰背，听见门口挡风帘啪嗒一声响。

他擡头，猛然看见唐思卓站在面前，脸被寒风吹得发红，琥珀色的瞳仁澄澈见底，好像他记忆里的模样。于是回过神前，心跳尚未挤进冷硬的僞装，曾夏生听见自己的声音，温和丶沙哑，轻声问她，“你怎麽来了？”

唐思卓似乎还在介意那日的不愉快，犹豫片刻，才从包里拿出一部旧手机，递到他眼前。

“帮帮我，我需要里面的照片。”

该拒绝她的，曾夏生想，她有光鲜的职业，有受人尊敬的地位，自然可以找到大把人脉来帮忙解决这种小小难题，根本犯不着来找他。可话还没走到嘴边，唐思卓又说，“这里面可能有我当事人的私密照片，我信不过别人，只能来找你了。”

曾夏生望向她清亮的眼睛，双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问她怎麽市中心的正规门店得不到她的信赖，又或者凭什麽相信他这个污迹在身的单身汉不会对私密照动歪心思。可他什麽也没能问出口，因为有那麽一瞬间，他居然感受到欣喜，想自己原来还有些作用，能让她脱离儿时的噩梦依然记起。

六七年前的旧手机，外观倒是没有异常，不知是电池损坏还是更严重的问题。曾夏生给它充了十分钟电仍旧无法开机，只得把屏幕拆开，拿万用表在主板周围的几处供电点测试，试图判断主板哪些部分还有工作的可能。

也许是因为天太冷不愿出去，唐思卓靠在一旁和人打电话，并不避讳他。

“。。。。。。刘栋太狡猾了，根本套不出来话。不过好在张秋然想起来，前几年刘栋有个手机突然坏了，说是他之前每次换手机，都会把旧手机完全格式化，但是那一次手机不知道为什麽开不了机了。他本来说要拿店里修，後来也没去，就那麽放那儿了，我刚跟她一起去，抢在刘栋回家之前拿出来了。”

曾夏生想要不去听，可难免在意。听起来唐思卓方才做了件相当危险的事情，电话对面的人也是一样反应，正在骂骂咧咧地教训她。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曾夏生听不清楚，不过透过她轻松自然的语气可以猜到，应该是那天和她一起吃早饭的人。

“我知道危险，这不是着急嘛，晚点过去万一他也想起来了怎麽办？。。。。。。没事，我已经拿出来了。”唐思卓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架势，言语间却有几分笑意，“我让她待家里暂时不出门，等照片弄出来了再联系你？”

联系他？对方是她的律师朋友，又或者，法官，警察？

曾夏生手一顿，藏起眼底晦涩的情绪，起身整理操作台。

唐思卓挂掉电话，探身过来，“怎麽样？”

“坏得比较严重，需要把芯片拆出来。”

他把台面上能挪动的东西都移开，清理出一小块区域，擦干净後铺上防静电的桌垫，带上手环，拿起热风枪开始小心翼翼地操作。芯片脆弱，温度需要精确控制，曾夏生屏气凝神，来回轻扫热风枪，用镊子尝试拨动焊点。

唐思卓靠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曾夏生的手很稳，热风枪和镊子在他手里像是肢体的延伸。他既要控制温度不能烧坏芯片，又要确保所有焊锡能够融化，避免弄断芯片底下极其细小的连接点。

她想起初中时，曾夏生陪她做花灯，明明是她提议想做的手工，却怎麽也弄不好，整得心焦气躁，最後还是曾夏生坐下来一点点裁剪拼贴，碰上被她剪小的纸张合不上缝也不生气，又一步步拆回去，换来大小合适的宣纸，从头做起。她那时趴在桌边看他，粗糙却灵巧的手指能严丝合缝地将收拢处粘合在一起，她想他若是能好好读书，或许能成为外科医生也说不定。

然而一切没有如果。

片刻後，曾夏生成功拆下芯片，又重新焊接，好把它安装到适配座上连接编程器。

“你好厉害啊。”唐思卓轻声道。她发自肺腑地欣赏他如此游刃有馀的模样，几乎忘记先前的争执，趴在操作台上方，儿时那般满眼崇拜地盯着他。

曾夏生没有回应，转而问她，“你带电脑了吗？”

“带了，怎麽？”

“拿你的电脑给我吧。”

曾夏生从自己电脑上拷贝出软件，装载在她的笔记本上，“我直接把芯片数据拷到你的电脑上，这样不会有从我这里泄漏的风险。知道手机密码吗？”

“有几个，不是非常确定，你可以试试。”

唐思卓从包里掏出一张便签纸，递到他面前。张秋然和刘栋早期情感关系不错，互相没有藏着掖着，她闹脾气的时候也查过刘栋的手机，确实没发现过任何端倪。曾夏生将镜像文件全部导出後，开始逐一尝试锁屏密码，果然试到第三个就打开了。然而他在唐思卓的视线下逐一搜索系统相机照片丶其他图片和下载文件，没有看见裸照的一丝痕迹。

“没有吗？”

“不一定。可能是藏在其他文件夹里面，或者修改了後缀名。”

曾夏生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数据恢复软件开始自动进行深度扫描，进度条进展得极其缓慢，室内一时静到只能听见散热器呼呼的声响。

他低垂视线，似乎专心致志地看电脑屏幕，忽然轻声问她，“你在吃什麽药？”

唐思卓被他问得一愣，反应过来时已经错过否认的最佳时机，含糊道，“没什麽，前段时间身体不太舒服，医生开了点补药。你怎麽知道我在吃药？”

曾夏生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她，正要说话，外面猛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随即是尖锐的车辆警报声。唐思卓一惊，迅速稳下心神，掀开帘子往外跑，曾夏生也跟着起身出去。

巷口角落里，唐思卓停在那儿的车被人砸烂了挡风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