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白骨簪5酥山
说话的是昨晚在客栈中瞧见过的游商。
荀舒正要解释,一旁的李玄鹤先一步开口,笑容中全是宠溺:“让诸位见笑了。舍妹幼时身子不好,送到一四处云游的大师处,养了几年身子,竟意外入了玄门。等她身子大好,接回府中後,时不时便要替身边人卜卦,或是去市集上寻有缘人算命。”他面露无奈,“此举确实非寻常大家闺秀所为,可舍妹自小孤身一人因病离家,家父家母心疼她,都觉得只要她开心平安,想要做什麽都可以,便也随她去了。”
李玄鹤眉目柔和,倒真像是疼爱妹妹的兄长。荀舒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在心中暗叹这人这张口就来的本领见长,面上却还是微笑着配合他表演。
亲兄长都没意见,旁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麽。几人说笑几句後正要将此事揭过,一旁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嗤笑声:“不过是个没用的小丫头,开不开心的,有什麽用?还不如早些嫁人,传宗接代,才有些用处。”
荀舒听得皱眉,转眸望去,见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佝偻着腰,面上讥讽之意明显。他瞥一眼阴沉着脸的魏胜,冷笑道:“还有你,蔡里正也是为了你好,你耽搁了这许多小丫头,也毁了宁西,以後会遭报应的!”
魏胜显然早就认识他,扬起下巴,眼中全是不屑:“我倒不知道,我竟可以以一人之力,毁掉整个宁西。莫不是宁西其他人都是没有用处的废物?百人聚在一处,都抵不过我一人?”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麽!”那人指着魏胜怒斥,嗓音愈发沙哑。
魏胜将他的手指拨开,眼神凌厉,唇角的讥讽比对面之人更浓郁:“我再怎麽着,也比你这种欺软怕硬,只知道欺负妇孺的废物要有用的多吧?”他掏出上好的丝绸帕子,擦过碰到他手指的手後,嫌弃地丢到他的脚边,“你都不怕报应,我怕什麽呢?”说完,他不再搭理那人,转头看向荀舒时已是神色如常,歉意笑着,“让仙姑见笑了。村子与世隔绝,井底之蛙颇多,不分昼夜乱叫,惹人心烦。仙姑若是再遇到,莫要搭理,千万不要因这些脏东西而坏了心情。”
荀舒一愣,想要谢谢魏胜帮她说话,还未开口却被李玄鹤拉到另一旁。他将荀舒挡在身後,笑着道:“多谢魏兄。若有机会,改日定登门道谢。”
说完,不等魏胜反应,他握住荀舒的小臂在人群中穿行,不多时便离开天隙,回到了村外的田野中。
除了村长丶东里正和几个村民还在天隙中商讨如何将尸体运回外,其馀的看热闹的人群到此处後逐渐散开,各有各的忙碌,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田野宽阔,绿树成荫,压抑的心情逐渐被蓝天白云,山间清风疏解,李玄鹤心中的波动逐渐平息,这才後知後觉意识到刚刚的行为颇有些幼稚。
像个保护心爱之物的稚子,连一眼都不愿让他人看,一丝一毫都不想与他人分享。
他松开荀舒的手臂,尴尬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正想要如何掩饰刚刚的幼稚行径,却突然发现旁边那人根本根本没注意这些小细节。她像个机警的小兽一般,环视四周,见没什麽人,头歪向他的方向,轻声道:“我觉得那个人死的有点奇怪。”
荀舒的碎发掠过李玄鹤的鼻子,痒痒的,裹着奇异的甜香。那发丝似乎带着奇异的力量,可穿透皮囊,扫过他的心口,酥酥麻麻,让他的心瞬间塌陷成废墟。李玄鹤定了一瞬,勉强稳住心神,说出口的话尚有些飘忽,带着几分应付敷衍:“哦?阿舒怎麽看?”
荀舒掰着指头认真道:“那块碎裂的布块是从死者背後的衣裳撕裂下来的,挂在山顶的位置,这意味着那人摔下悬崖时,该是面朝天隙,後背朝着山壁。按照村长所说,他是失足坠落而亡,如何会面朝天隙呢?若他是被野兽逼到悬崖边,主动跳下去的话,他定会向前跃,後背与山壁之间的距离会愈来越大,更不会与山壁碰撞。”
李玄鹤的思绪终于回到了案子上,点头附和:“却是如此。若是失足落下,虽能碰到山壁,可碰撞的部位通常都是正面或是侧面。死者的这幅模样,倒像是一个力气不够的人,勉强将没有意识的尸体从山崖下推下,导致後背撞击在山石上。”他转身看了眼天隙旁高耸的山壁,叹道,“看来还是要去那山顶上看看。”
荀舒瞅他一眼,慢吞吞道:“你如今只是一个茶商,就算查出此案不是意外,又能如何呢?”
李玄鹤并不为此事忧心:“大理寺之人,遇到疑案,理应查清。我们只是这几日被困在此处,借用那假身份罢了,总不会永远都这样下去。等到离开此地,进入山南道,自有援军在等候,到时再带人回来,将此案彻底了结,也未尝不可。”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荀舒不自觉便想起了李玄鹤棺材铺小夥计的身份,心头堵得慌。她不想再谈此事,转去问道:“若此地发生凶案,州县该遣派县尉来查案吧?此地归属混乱,虽说税收入国库,可凶案不会也要等陛下派人来处理吧?”
一旁的赤霄解释道:“姑娘若是问此案,该是归属江南道管辖。”
“这是为何?”
“村中归属混乱皆因宁西人是从江南道的位置迁居此处,而宁东的先人们却是山南道的人。他们原本分属两个国家,因逃避战乱才住在一起。是以,如今村长选德高望重者,可真正做事的里正,却是宁东宁西各一个。若发生了案件,事关宁西的,便由西里正传信江南道境内丶离此处最近的平浦县,那里的县尉会带人赶到此处断案。反之,则会去山南道请人。如今死的是西里正,自然该由江南道负责。”
“未必是江南道。”李玄鹤意味深长,“尸体面目全非,身上的明显特征也被毁去。若前面的推论正确,此人是被人谋杀,那尸身被毁,就有可能是凶手在故布疑阵。”
疑点太多,荀舒脑中思路分外杂乱,怎麽都理不清。她的眉头皱成麻花,口中轻声嘟囔着:“若死者不是西里正,那会是谁呢?我清晨时瞧见出城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等到天隙里的人离开,找个机会去山顶上看看,兴许就能找到答案。”
“也只能如此了。”
荀舒一大早便离开客栈,空着肚子走了这一大圈,此刻已是饿得前胸贴後背。她看着村中的青堂瓦舍,提议道:“以前听人说,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吃食,有的地方喜食辛辣,那里的吃食也多是这种口味;有的地方喜欢甜味,就连烹菜都要加糖。不知道宁远村的特色吃食是什麽……不如咱们一起去尝尝?”
荀舒开口,李玄鹤自然一口答应。四人一道从南村口再次进村,一路向北走到村子中间的集市上,瞧见四周玲琅满目的店铺,不知不觉间缓下脚步。
宁远村的集市虽不如潮州县城中的集市大,可该有的都有,无论是吃穿住行还是吃喝玩乐,都能在此处寻到踪迹。荀舒走走停停,遇到好吃的便买些尝尝,吃不下的便拎在手中,觉得甚是有趣。
二人走得累了,便进了一旁的食肆歇息,小二将两碗酥山端上桌,李玄鹤将其中一碗推到荀舒面前:“酷暑时吃这个最是畅快,你快尝尝。”
荀舒看着碗中浇着桃色蜜浆的酥山,抿了下唇,轻声道:“我吃过酥山的。”
李玄鹤一愣,道:“什麽?”
荀舒的指尖轻触瓷碗,那凉意透过碗碟,麻了她的指尖,却让记忆逐渐清晰:“那时我年纪小,有一遭陪着姜叔送棺材到一富商宅中,瞧见他家中的小郎君小娘子,人人捧着酥山,在院中亭子里吃。姜叔看出我也想吃,离开那里後,便带着我去了城中的酒楼,为我买了一碗。那碗酥山并不贵,比这里还要便宜些,只要五十文,可对于那时的棺材铺来说,这五十文是我和姜叔好几日的夥食。那日卖出的棺材,是我们那一个月第一次开张,本该省着些花的,可姜叔还是给我买了……他可真好啊。”
荀舒坐在窗边,窗户大敞着,日光照在酥山上,折射出亮晶晶的光。酥山在烈日下冒着热气,用融化来抵抗这炙热的天气。她捧着酥山,小口小口地吃着,感受那冰凉的甜味在口中慢慢化开,遮掩住胸口的酸涩,半晌没再说话。
李玄鹤知道她是想念姜拯了。他不知该说什麽,只能苍白地安慰:“等找到姜叔,我带你们去吃京城最好的酥山,可好?”
荀舒抿着唇,轻轻点头:“一言为定。”
荀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加上有李玄鹤在一旁,时不时说些趣事逗她开心,手中酥山还未吃完,心中的乌云便已散去。
“我明白的。”荀舒将空碗推了推,“事情已经发生了,担忧是最没用的一件事。找到姜叔在何处,将他救出才是当务之急。等到北侧路通了,我要赶紧出发,定要尽快寻到姜叔。”
李玄鹤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只残馀下几个字:“定能找到的。”
已近晌午,食肆中的食客渐渐多了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颇为热闹。李玄鹤又点了一桌好菜,等菜的功夫,荀舒的眼睛滴溜溜地四处转,看人来人往,看别人的桌上都有什麽吃食。
食肆里有不少年轻妇人,头发盘起,衣裳俏丽。她们的脸上画着最时兴的妆容,发髻上插着各式发钗,各有各的美。荀舒看着看着,突然瞧见一件奇事,压低声音同一旁的李玄鹤分享:“你瞧,这些妇人们好像都佩戴着一个白色的发簪,瞧着样式差不多,不怎麽好看……这可是宁远村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