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她身着浅青色的罗裙,未施粉黛,头发用簪子挽起,浑身上下,似乎和从前的她告别了。
庭院中没有旁人,只有她和扶摇,想来是有人特意吩咐过。孟悬黎一路走到府门,正要离开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前面。
她怔了一瞬,擡眸看他。
陆观阙身形挺拔,脸色苍白,眼下带着乌青。他拿着一个盒子,站在那里,静静注视她。
孟悬黎面不改色,目光平静掠过他:“让开。”
陆观阙没有动,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低声道:“这是你的东西。”
孟悬黎咬着唇的内侧,瞥了一眼,伸手接过。她眼睫微眨,露出笑容:“所以,现在,你可以滚开了吗?”
陆观阙正想说一路平安,却见孟悬黎不等回复,直落落走出去,唯独留下一缕属于她的香气。
陆观阙恍然失神,急忙转过身,注视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起来挺恨他的,日後应该也会忘掉他。明明该高兴才对,可他心里却无比刺疼。
陆观阙站在原地,喉间哽涩,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他还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庭院中的护卫远远站着,大气不敢出。整个璞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最终,陆观阙缓慢转过身,步伐沉重,来到了幽室。这里没有窗子,光线昏暗,只有一缕微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勉强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
陆观阙反手关上门,走到椅子前,沉闷坐下,背脊略弯,低下头,将脸深深埋在掌心。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着压抑悲痛的气息。
泪珠悄无声息地渗出来,一滴,两滴,像桌案上的烛泪,耗尽了自身的生命。
陆观阙很少经历离别,即使是母亲去世,也是後来才知道。
他脑海里浮现着她离别的背影,联想到那句“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2]
他用极其残忍的方式,斩断她的念想,然而,然而……
他还是放不下。
#
六月末,苏鹤在璞园书房惬意品茶,见陆观阙来了,他放下茶盏,笑了笑:“看来,国公爷倒是守约。”
说罢,他站起来,开始打量陆观阙,目光锐利:“只不过,这人送走了,你怎麽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对她不是情深义重吗?为了让她死心,连圣旨都求来了,甚至,还演这种俗套的戏码?”
陆观阙不理他的讥讽,走向主位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了。”
“做得不错。”苏鹤拍了拍手,“够绝情,也够干脆。”
“想必她现在,恨你入骨了吧?”他话锋一转,眼神骤冷,“那接下来,就该你了。”
陆观阙以手支颐,面不改色,像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苏鹤轻哼,不容置疑道:“三日後,我要听到你陆观阙重伤不治,溘然长逝的消息。”
“如若不然,你应该知道结果。我会一路追杀她,将她绑回来,用她的命威胁你,到时候,就不只是你死这麽简单了。”
陆观阙早已料到,擡眸看向他,声音低沉:“知道了。”
他的反应太过平淡,反而让苏鹤蹙眉:“你就没什麽想说的?”
“死?对我来说,早就构不成威胁了。”陆观阙想到她的背影,看淡生死般开口,“只要她平安,什麽都不重要了。”
苏鹤看着他柔和又虚无的眼神,脸上的得意渐渐凝固了。
他曾发誓一定要折断陆观阙的脊背,可现在他却发现,他摧毁了陆观阙所珍视的一切,却没能从陆观阙这里,看到预想的痛苦和哀求。
陆观阙为什麽不怕死?
苏鹤猛地站起来,脸色阴沉,幽幽道:“好。到时候,我亲自刨开坟墓,看见你尸骨後,我就彻底放过她。”
“……我等你的好消息,国公爷。”
说罢,苏鹤拂袖而去,带着一股未尽兴的愠怒。
陆观阙独自坐在书房里,六月茉莉散发着幽香,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只有陷入黑暗,他才能不会想起她。
夏日炎炎,郑婉若身着胭脂雪色的纱裙,戴着珍珠耳坠,隐在书房竹林处。
刚听完一出戏,她神情复杂,缓慢蹲下身子,捂着双眼,悄然落了泪。
-----------------------
作者有话说:【参考文献】
[1]引用柳永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2]引用李白的《远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