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孟悬黎亲自去城里,联系了几家看起来不错的药材行,仔细查验药材成色後,定下了第一批货。
不过几日光景,一间尚未挂牌的药铺便已初具雏形。孟悬黎站在门外,擡眸看了看,心中有说不出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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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既望,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岭南的暑热尚未完全褪去。
药铺已经开了将近两月,铺面不大,陈设简单,药材整齐,品类齐全。孟悬黎定价公道,暗香待人热情,扶摇做事麻利,渐渐的,药铺在镇上有了些口碑。
孟悬黎的生活,随着这间药铺的稳定,渐渐步入平静和祥和。
她每日清晨起身,在院中走动片刻,用过早膳後,便去药铺打理。先是核对前日账目,接着检查药材存量,有时也会向镇上的老郎中请教更深的药理。
孟悬黎的肚子已有明显隆起,幸而岭南风气相对开放,她又是以暗香远房姊妹身份示人,没引来太多非议。
这日午後,日光熠熠,透过药铺门扉,洒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波动的光斑。街上行人不多,铺内也略显静谧。
孟悬黎坐在柜台後,正在核对一批新进的药材。暗香在整理药柜,扶摇在後院晾晒草药,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时,几个中年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先走上前,语气有些急切:“孟娘子,麻烦抓几味药,这是方子。”她将药方递到柜台上。
孟悬黎放下手中的茯苓,接过药方扫了一眼,是治疗心悸失眠的方子。她擡起头,温和道:“夫人,这方子是给家里人用的吗?症状持续了多久?”
那妇人叹了口气,哀声道:“是给我小妹用的,她近日心神不宁,夜里也睡不安稳。”
孟悬黎边听,边示意暗香按照方子抓药,宽慰道:“夫人多劝慰令妹,这病根在心,还需心药医。”
那妇人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我们也是日日劝。只是那孩子钻了牛角尖,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开。”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对身边的几人感慨道:“说起来,我小妹这病,还算不了什麽。”
“听说东都那位……唉,就是原本要娶郑家小姐的国公爷,陆国公,你们听说没?”
孟悬黎听到这话,表情没动,手指却顿了一下,算珠相撞,发出清脆的轻响。
另一个男子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唏嘘:“怎麽没听说?那可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又是长公主和老国公唯一的儿子。”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物,说没就没了。还有那个郑家小姐,这还没过门,丈夫便死了,实在是可怜人。”
妇人附和道:“可不是嘛。听说他是旧伤复发,病了好一阵子,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就这麽没了……唉,真是命数多舛。”
“所以说,这人呐,甭管生前多风光显赫,到头来……不过是一死。”
他们後来还说了什麽,孟悬黎没有听清。她知道陆观阙身上有伤,也知道他命数不久,但没想到会这麽快。
孟悬黎眼前浮现黑雾,指尖滑动,“哗啦”一声,旁边的酸枣仁被她碰翻了。瞬息间,褐色的细小果实洒落柜台,甚至还滚到了地上。
“娘子。”暗香惊讶,连忙上前。
立着的几个人也吓了一跳,停下话头,愕然回望柜台。
孟悬黎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语调低平:“抱歉,手滑了。”她蹲下身,和暗香一起,默默地将酸枣仁捡回来。
那妇人见状,以为她是怀有身孕,听不得怖人的事,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议论下去,便尴尬道:“没事没事,掌柜的您慢点,别着急。”
孟悬黎站起身,缓了一会儿,将包好的药材递给那妇人,温和道:“夫人拿好,按方煎服即可。若有不适,还需及时就医。”
那妇人付钱道谢後,拿着药离开了药铺。
孟悬黎见後面还有人,便招了招手,对暗香道:“我身子有些不爽利,你先看着铺子。”
暗香心知肚明,点点头:“娘子去後院歇歇,这儿有我和扶摇。”
孟悬黎“嗯”了一声,缓步来到後院,拾了把椅子坐下。
她记得陆观阙去燕京找她的时候,染了时疫,当时太医说他活不过三年。皇帝让他去边关援兵,回来的时候,落了一身伤。後来,他为了救她,中了箭毒,几乎活不下来。
可这些……他都扛了过去,身子也恢复的不错,为何好端端的,就死了呢?
难道,真的是旧伤复发吗?
孟悬黎轻微摇头,她不该被这些想法所困扰,或者说,不该被陆观阙所困扰。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如今他是死是生,关她什麽事?
旋即回过神,他已经死了,她告诉自己。
孟悬黎往後靠了靠,闭上眼睛,蓦然想到从前,她坐在他身上,威胁问他:“陆观阙,你最怕什麽?”他神情柔和,眼睛亮亮的,对她说:“我最怕失去你。”
当时的她,是真的爱他。可现在呢?他抛弃她,他人也死了。
这应该,也是一种报应吧。
孟悬黎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凝视着树影,没有丝毫波动。
前尘旧梦,爱恨痴缠,纷纷扰扰,也该随着他的死亡,烟消云散了。